住在茅草屋是什么感觉,秦韵真的没有体验过,可还是无来由地感到黯然。
看秦家老爹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他们一行三人沉默地向茅屋门前走去。
茅屋门前是向上的台阶,秦家老爹的身子走起来咳嗽的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茅屋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然后一个肩上扛着扁担的中年妇人就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刻,距离茅屋的门口,也不过只剩三四个台阶了,那中年妇人也不曾想到会刚打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可眼中还是显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秦韵这才看到,这中年妇人的肩膀上扛的扁担两头挂了两只木桶,看样子,这妇人是打算去打水了。
这妇人并不像庵堂里德尼姑一样,穿着尼姑袍,而是穿着一身俗家的青色布衣,神情间,有一种美人式的憔悴。
什么叫美人式的憔悴呢,在秦韵看来,这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身量并不低,也不属于小巧玲珑的那一类,反而整个人显得有些大气的美丽,可这种大气的美丽,却有一种倦倦的感觉。
就算她事先已经有了各种心理准备,可绝没想到,和原身娘亲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开场。
不错,此刻站在茅屋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身的娘亲卫夫人,对方神情虽然有些憔悴,可从相貌上秦韵还是可以判断的出对方的身份,这位妇人是秦韵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二个跟原身长相长的相似的女子。
第一个是在朔州城遇到的那位文县令的夫人。
一时之间,台阶上面的人怔怔地望着台阶下面的人,而台阶下面的人也同样望着台阶上面的人。
虽说他们面前现在也不过是隔着三四个台阶的距离,可秦韵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仿佛是整个尘世的距离。
没有人先说话,时间就像突然静止了一般,停在这一刻了。
惠安师太这时,已经无声无息离开了,对秦家的事情,她一定不会一无所知,此刻,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无疑使个多余的。
“爹!”秦韵还是开口打断了这种静默。
“咳咳,韵儿,你娘身子骨不好,你还不快去扶着你娘。”秦家老爹终于醒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催促秦韵道。
“哦,她是我娘?”说实话,秦韵觉得自己此刻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面对这对她还没搞清楚关系的爹娘,让她马上毫无阻碍地上前当乖女儿,她还真有些失措。
在这一点上,她并不想继续飚演技,因为她觉得既然已经接受了原身的一切,如果在对原身父母情感上还演戏,那就是对亲情的一种亵渎。
“韵儿,我的女儿。”站在茅屋门口的中年妇人嘴角抖颤着吐出这几个字来。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而一直留意她的秦韵还是读出了她的唇语。
然后,这中年妇人不知是突然承受不住这个意外,还是什么的,突然转身进了茅屋门,让秦韵父女俩关在了门外。
这又是唱那一出,秦韵有些疑惑,将目光投向了秦家老爹,其实是示意,爹,那是你的女人,你上前搞定吧。
秦家老爹紧走两步,就上了台阶,到了茅屋门口,放柔了声音道:“兰儿,韵儿要怪也是怪我这个当爹的,与你这个当娘的没有关系,我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你难道真的不愿见她吗?”
秦家老爹在这一刻,说话的表情显得他好似年轻了几岁,从这一点上看出,这一对爹娘,曾经的感情应该很好。
“她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是不会觉得有你这样的娘亲会让她丢脸,你真的不想听她亲口喊你一声娘吗?”秦家老爹又继续道。
茅屋内很快传出呜呜哭泣的声音。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如果见到原身的这位娘亲,对方穿金戴银,生活奢华,眼神冷漠,秦韵也许根本就没认娘的心思,心中可能还会对对方不齿,从感情上可能会更加难以接受,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似乎觉得作为女儿的,有太多的怨恨似乎只能留下更多的遗憾。
作为孤儿的她,其实在处理父母感情这方面,是真的没有什么经验,过去执行任务时,她也很少去假扮别人的儿女,她认为那是自己的弱项。
“韵儿,乖,喊娘。”
“娘!我是韵儿,你开门呀。”娘这个字在秦韵的口中憋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喊出声来。
茅屋内的哭声声音闻言,顿时小了许多,片刻后,茅屋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眼睛有些发红的中年妇人出现在了他们父女二人面前,对方的神态显然已经平静多了,可眼神更多的还是落在秦韵的身上。
“兰儿,你瘦多了——咳咳,咳咳!”秦家老爹再次开口,可话还没说完,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持续的时间比较长,甚至有点呼吸困难的样子,秦家老娘见状,终于顾不上再端详自己的女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秦家老爹。
美目中也沾染上了几分焦急之色道:“你这是怎么了?”
“兰儿,我没事,你别担心。”秦家老爹咳嗽停止后,他马上开口道。
“都进来吧。”秦家老妈让开茅屋的门口。秦韵父女两进门。
早就知道这茅屋一定是很寒酸的,果不其然,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小小的炉子之外,并没多余的东西。
炉子上还有一个熬药的药锅,药锅种的残渣还散发着药味,可见,秦家老妈的身子似乎同样也不好。
父女两人进门之后,秦家老妈拿起房中唯一的一个茶壶,打算为两人上茶,可摇了一下,却自失地又放下了,显然那壶中是没水的。
秦家老爹这时开口道:“韵儿,陪着你娘,爹去帮你娘打点水去。”话音刚落,他就拿起了靠在门框上的扁担,打算去挑水。
“爹,娘,你们身子都不好,这水还是由女儿去打吧。”瞧这一对的身子骨,的确都不怎么好,久别重逢,还是让他们在一起先说说话吧,她顺便借着打水的事情,观察观察这个慈心庵。
要是能碰到几个尼姑的话,说不定还能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的关于秦家老娘的事情来。
秦韵说话间,就很巧妙地从秦家老爹的手中接过了扁担,然后将两个木桶挂在了扁担的两头。
等着扁担上身了,她才发现,这两个木桶还是有些重量的。
只是挑着两桶水要上台阶,这对普通人来说,怎么看,都不算是一件轻松的事。
秦家老娘到底是怎样的出身,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呢?
“韵儿,还是让娘去吧,你没做过这种事的。”秦家老娘还是心疼女儿,上前就要阻止。
“娘,没事的,女儿就当锻炼身子骨了。”秦韵出声阻止了秦家老娘的动作,挑着水桶就出门,下了台阶。
当她挑着水桶下了台阶后,她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这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些酸酸的,却没想到,这认亲的过程会是这样的,那种影视剧中见到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出现,她不知自己在这场戏码中表现的怎样,如果是原身在的话,她又会怎么做?
看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秦家老娘的脸顿时变冷了:“你知道,让世上的人知道,韵儿有我这样一个娘,将来让她如何在婆家抬起头来,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好吗?”
“要给韵儿选一个好的婆家,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还能继续置之事外,咳咳,咳咳!”秦家老爹说话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这几年到底怎样了,怎病的如此重?”秦家老娘见状,神色又缓和了一些。
“在鞑子那住了几年,那里太冷,风沙太大,种了病根。怎么,这几年没见着我,会以为我另有喜欢的女子了?”秦家老爹装作很不在意地道,可目光却还是落在自己这一辈子最心爱的女子身上。
五年没有见,她清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可如果她还固执己见,坚持认为,在这庵堂里过日子,对女儿最好,那自己去了之后,她又如何照顾韵儿?至于卫家,当年他家的儿子,明明得了花柳病,快要死了,还要让兰儿嫁过去冲喜。
“你又对我撒谎,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对我撒谎时,一定会故意说些调笑的话。”秦家老娘伸手就要去捶对方的凶口。
可手到了对方的胸口,却终究没有捶下去,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在这五年内,她的心也受尽了煎熬,她一直知道他的身份是怎样的,要面对许多危险,当他五年来,没有任何消息时,她这颗放置在庵堂中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是真的想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如果他出了意外,他们的韵儿怎么办?
韵儿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
她又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子,终于不愿时不时地出现在庵堂外的大树上,远远地看着她,然后她的茅屋门前,在某个早晨醒过来时,屋门外会放置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花。
她门外水缸中的水会在某一个清晨,被人挑满了水,她知道他们这种行为是惊世骇俗的,好在他做的很巧妙,并没有让庵堂的其他人发现他的行踪。
可五年前在长长的一个月内,她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也没看到他往日为她做的任何事情。
这五年来,她一直在焦虑不安中度过,有一度,她甚至想走出庵堂,就这样去寻找一个答案,特别是他曾经说过,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定了一门亲事。
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她想,这个时候,他至少会出现,告知她一声吧。
可她从过年等到现在,她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失望,在这种失望中,她终于病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韵儿根本不愿认她这个娘,怎么说,她都是卫家的人,而不是秦家的人,卫家一天不准她再嫁,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个庵堂里。
可她这个做娘的,却连唯一的女儿的婚嫁都没资格参加,如果他有了别的女人,或者他出了什么意外,女儿也不认自己这个娘,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说不定还会给女儿带来更多的麻烦和隐患,毕竟,就算一个当娘的再不堪,活人往往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的。
她打算再挺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再也没什么消息,她就安静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你和韵儿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么会对你们不管不顾呢?”秦家老爹伸手握住秦家老娘的手,这双曾经非常美丽的手,现在已经变的粗糙了许多。
然后手上一用力,就将对方揽入怀中,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片刻后,他又开口道:“我们一家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就算岳父再怎么厌恶我们这些锦衣卫,他也不能再拦着我了,卫家那边的事情,我会解决的,我们一家要好好在一起,然后给韵儿选一个好的夫婿。”
“这个,先不急,你能带着韵儿来见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要是真的和卫家闹起来,对韵儿不好,等等,你以前不是说过,给韵儿定了一门亲事,好像姓方,怎么,出了岔子?”秦家老娘一听说到了女儿的婚事,当下再次紧张起来,在这时代,女儿家的婚事出了岔子,要是再想找好的,名声总是会受到影响的,这中间还涉及到一个信义的问题。
如果自己不是从小与卫家指腹为婚,如果不是卫家那个人太不成器,得了花柳病让自个嫁过去冲喜,自己大吵大闹,跑出家去,就不会遇到危险,就不会遇到他。
如果自己那时安静地嫁过去,不管是圆房,染上那种脏病,还是不圆房,都要背负一个克夫的名头,而自家老爹,不管自己怎样反抗,他都要成全自己的信义,却没将自己的生死和幸福放在第一位。
已经有了自己这个当娘的前车之鉴,她真的不想自个的女儿的婚事再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