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阳泰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便将双手拢在袖中,不再多做言语。矗立在雪中的他,就好像是一尊垂手站立的雕像一样。
“……你收的那只狐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闵润玉被端木阳泰说得一愣一愣,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似乎也明白了端木阳泰话里的意思。之前还有些眼神飘忽不定的她,而今,眼里慢慢都是坚决。
“你问这个做什么?”端木阳泰一愣,好笑地看着她,“这难道和你后宫争宠有关系么?”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因为闵润玉讳莫如深的脸色,而变得沉重。端木阳泰脸色一变,拢在袖中的手都垂落在两旁,任风雪去冰冷他的手掌:“你为什么会问到她。是不是皇上……”
“……圣上这几日……总是要那几个最为能歌善舞的舞姬着白衣跳舞。不仅如此,表演舞蹈的时候,还要在宫中挂上白色纱曼,让舞姬在这若隐若现的白纱之后翩翩起舞……我亦不能幸免。”
闵润玉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手已经紧紧成拳。
“所以你怀疑皇上是喜欢我身边那只狐妖?”端木阳泰看着闵润玉苍白的脸孔,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竟然全是惜离的影子。那抹白色的身影不久之前,还舍身相护于他,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左手手腕上赤红色的符咒手环刺青,便是最好的证明。
“……师妹,是不是你太多心了。”端木阳泰笑了笑,下意识地去用手抚摸着那刺青。
“我不觉得,是我自己多心。”闵润玉蹙眉,似乎因为端木阳泰说的话有些生气了,“你难道忘记了么?那日你的随从发狂,那狐妖现了真身将之制服。皇上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这只妖精穿白色好看,朕喜欢她穿白色……果真就是个妖精,男人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就这么念念不忘了。”
出于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妒意,本该藏在心里的话,闵润玉不自觉便说了出来。言语带着些不甘心,又带着些丝丝未了的恨。可是这些复杂激烈的情感,都不是因为端木阳泰。
端木阳泰深色复杂地看了闵润玉一眼,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渐渐变得冷硬:“她本来就是个妖精,还是个狐妖。国色天香,仪态蹁跹,本来就是他们狐族的象征。你拿自己和个狐妖比,到底是有多盲目和不自量力。”
“……师兄?”闵润玉瞪大了眼睛,眼里写满惊诧。她怎么也想不到,从来对自己惟命是从的那个师兄,竟然会对她说这样刁钻的话。
顷刻间,忧愁又上了她的眸子,“难道师兄也对那妖精……”
“没有的事。”端木阳泰冷笑了一声,不想再在这儿多留一刻。因为多留一会儿,他就还得听着闵润玉一口一个妖精地称呼着洛惜离,“她是我的使魔,纵然我能鄙薄她,旁人都不可以。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师妹,你身为闵妃娘娘,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你爱的那个人,他是当今圣上,是大梁国的皇帝。纵然没有这个狐妖出现,他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子,你与其把心思都放在猜疑他会去喜欢谁身上,不如好好想想,怎样在后宫里自保。以前,我不相信你能做到,还万般担心你。现今,多亏了你主动约我前来,反而,我是信你一定能做到。而且能够做得很好,我也安心了。师兄,告辞了。”
端木阳泰对着闵润玉拱了拱手,转头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闵润玉见他转身的一霎那,突然有些慌了,“师兄!你不管我了么……”
她对着那背影奔跑了几步,在那身影停下的时候,也驻足停下。
“师兄不会不管你。是你已经不需要师兄管了。你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端木阳泰侧过头来,满心唏嘘,“润玉,你已经变了,我也是……”
“师兄!”见到端木阳泰又要举步离开,闵润玉那一刻完全慌了神。她不管不顾就这么站在御花园的雪地里大喊,吓得她的贴身侍女都赶忙过来扯住她的衣袖。
这一次,端木阳泰再次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透过月光瞧着近在咫尺的润玉,却觉得这几步的距离,就好像是那些逝去的光阴。即便他举步向前,也回不到过去,站不到她的身边。
“……你若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那妖狐有名字,她叫洛惜离!”
端木阳泰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惹得闵润玉浑身一颤,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时至今日,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私心禁锢了端木阳泰这么多年,而今因为那个叫做洛惜离的妖狐出现,她与端木阳泰之间的牵绊,终究还是断了。
“师兄……”见着端木阳泰头也不回地走远,背影里的决绝让她瘫坐在雪地之上,久久不愿意起身。在这飘扬的大雪之中,她似乎依稀还能见到若干年前,她和师兄在端木府邸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她似乎还能够见到,宫墙之外的杨柳青青,蓝天白云。
而今,一切都已经变了。
“……回去吧……”不知道是坐在雪地里有多久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了的闵润玉伸出手来,让贴身侍女扶着她起了身。她身下的裙袄一片濡湿痕迹,被风一刮,就结成了冰。
“娘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小心着凉了……”小侍女看了看左右,似乎一直都因为这四通八达的环境而心惊胆战着。而今闵润玉终于肯走了,反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好……我们回宫……回景阳宫……”闵润玉木讷地点了点头,神色麻木,任贴身宫女牵着她离开这静谧孤单的花园。
只是让她们二人包括端木阳泰都没想到的是,戏散之后,竟然从御花园的假山石洞里走出来一个人,用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深邃目光来回瞧着端木阳泰和闵润玉各自离开的方向。
待到那雪地上的脚印都已经渐渐隐去,他才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