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就在旁边,脚下一沉知道不好,他猛一吸气不退反冲,左手探出,捞住那骆驼背上的皮鞍带,急速下坠中右手一张,贴着石壁滑下,抠进断梁落去后剩下那碗口大小的石凹里。那胡僧在底下抓着骆驼蹄子悠出去老远又荡回来,腰间铃铛啷啷乱响,木板碎片磕着崖壁纷纷而下,好在栈道设计独特,没有成片垮塌,只是现出一个五尺来宽的豁口。二人就这样由骆驼连成一串,悬在了这峭壁之上。
三河骊骅骝踏踏后退,险些失了前蹄。“侯爷!”李双吉在断去的栈道边探出头来下望,伸出手去想抓,却够不着。齐中华也凑前查看,见胡僧和骆驼的重量全在常思豪那四指之上,惊道:“快放手!否则你也要掉下去了!”
常思豪全身较着劲力,不敢答话,脚下一勾,插进了驼鞍边缘的皮带中,这才道:“快拿绳来!”李双吉一听赶忙回身找绳。栈道另一端的山民见这情景急忙去解裤带,准备连绳拴套救人。正忙乱的功夫,就见那骆驼悬在空中有些惊炸,两腿不住蹬抖,一动起来,身上的包裹倾斜,哗拉拉散落出来不少东西,光闪闪金灿灿,落去时磕在石壁上当当有声。
有商贩惊呼起来:“金子!是金子!”这一声喊出,顿时下来的人多了几倍,都呼拉拉朝断掉的栈道边缘堆聚,看着大块真金掉下崖去,一个个心疼无比,有小贩边解着裤带边喊:“和尚!你莫要虚!我们用索索拉你上来,给几条金做谢礼噻?”旁边一人解着裤带也道:“是噻,二十条就拉咧!”又一人道:“二十条!要价太高,他说不定任可死咧。我二条就拉!”前一人道:“你宝气!不等他还价,自家先降了!怪哉生意做咧不得行!”【娴墨:救人出于好心,见财起意也是人之常情,然讨论价码就过分了。后人更甚,江中捞死人尸体要钱,掉江没死,还要等淹死再赚捞尸钱,真法制社会奇观】【娴墨二:川音好听。普通话一推广,沟通方便,却会让很多东西都死掉。一些古籍可能因此永远无法解读了。中国时时在新生,又时时在死亡,真滚滚长江东逝水也。】此时听见有金子拿,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后面挤前面,栈道愈发不堪重负,最前面的两人发现脚下晃晃悠悠,木板嘎吱吱直响,害怕起来,回头想往后推,还没喊出声来,身子被挤得一歪,裤子又滑下绊腿,登时仰面跌落下去。后面的人发现势头不好,赶忙后撤,栈道哗拉拉又塌去一截。
常思豪瞧着那二人跌落,知道必死无疑,可是自己上不来下不去,更加难堪。心中正自焦躁,忽觉身边山风劲急,侧头看,却是一人手拉山藤荡过。
那人待势尽时身子一转,又复荡回,满头扎的百十来根小辫泼风散开,每条辫里都编有彩绳彩带,五色斑斓,竟是个姑娘。
这姑娘光着两只脚,裤腿只到膝盖,肤如淡栗齿如玉白,两眼弯弯,笑嘻嘻地荡到附近,脚往石壁上一伸,摩擦减速,探出手去,抓住骆驼身上的皮囊,脚下勾藤踩住,手在囊里翻掏。
常思豪心头火大,想这山民太也无良,如此生死关头,一个女孩子家居然只认得金银,不顾活人性命!可是自己上抠石孔,下抓骆鞍,几乎就要脱力,对她毫无办法。却见这姑娘猫挠狗掏般把金子珠宝都拨出来,任它们条条串串地掉落,看也不看一眼,仍自翻来找去,不禁大感奇怪,心想:“瞧她穿这模样,莫非这是个野人,想找东西吃?”忙喊道:“姑娘!你把山藤靠近些,拉我们上去,我们有吃的给你!”却见那姑娘毫无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倪红垒瞧这姑娘身上衣服花格繁复,层层叠叠尽是乱线头,也猜到了此节,忙回身找来干粮、火腿,冲那姑娘摇晃。
那姑娘鼻子倒灵,闻见肉香,抬起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望来,看见火腿,无声一笑,手仍在皮囊中翻找,忽然摸到什么,往外一掏,是个羊皮手卷。她欢喜一笑,把手卷往怀里一揣,足蹬石壁,身子向右悠开,一探手抄过倪红垒的火腿叼在嘴里,加力荡回来踩着石壁疾奔几步,扔藤一抖身,到了断栈对面,扭头一笑,颠着辫子向关上奔去。
胡僧抓着骆驼蹄子在底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金珠散落毫不心疼,一瞧手卷被抢,却登时暴躁起来,口中叽里咕碌地叫嚷,腾出一只手来捞着荡回的山藤向后悠起,跟着学那姑娘的姿势悠来荡去,加起速度在石壁上蹬踏奔跑数步,涌身一跃,也跳上了对面,急急追去。
常思豪本已支撑不住,见胡僧得救,身上劲也懈了下来,手一松,骆驼跌下山谷,可是此时十指俱麻,探手抓绳有些力不从心,就在伸胳膊去够的时候,上边便抠不住了,哧溜一滑,整个人便往下跌去。就在这时,从石壁上又裹风荡下一人,悠到近前探手抓住他腕子,就势一抖,将他甩在空中,自己则顺惯性踏壁疾奔,抛藤踊身一跃,空中追上常思豪,鹰抓燕雀般将他提到对面栈道之上。
常思豪在空中一瞥之下瞧见这人小半个侧脸,只见他黑面短须,中年相貌,身上花格凌乱,衣着与先前那姑娘相仿。等到双足沾尘,惊魂未定之时,那人却步势不停,身如大鸟腾空,几个窜纵,已然跃上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