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暗思:“这小子鬼头鬼脑,在京里却也算我一个近人,何不使些好处结了他心,往来行动也有照应。”当下道:“如此你用气血去走,便可轻松一点。”
刘金吾怔怔问:“用气血去走?那又是怎生走法?”
常思豪道:“一般人走路总是放不得松,而且眼睛东瞧西看,神驰于外,难以体会到气血的运行,其实只要精神集中,在吸气之时,放松身体令全身气血下行,血沉足底,气落丹田,迈出一步踏定之时,心肺却放松,借重量产生的压感助力将气血反弹【娴墨:医家言百练不如一走,原因就在于此。但走时不可强作震脚下压,要平起平落如老年之慎,缓缓慢行才能体会得到】,经膝至胯上行势衰时,丹田加个抖擞,鼓荡之下便可抽上心头,如此配合呼吸完成一个循环,就像对心肺进行着按摩,走起路来便如睡觉一样。”
刘金吾迟疑道:“如此说来,您是用两只脚减轻了心肺的负担……”他忽地睁大眼睛,停下脚步:“莫非,这便是《大宗师》中所说的——真人呼息于踵?”
常思豪不知《大宗师》是庄子所著经典,听这话颇觉新鲜:“不知道。反正这么走,自然轻松不累就是。”
刘金吾追上几步道:“可是,举手抬足都要靠筋肉之力,心肺哪能带得动腿?只怕没那么大力量。”
常思豪道:“人之呼吸、心脏跳动,肠中蠕蠕,都不须用力,又数十年日夜不停,无须意识控制,除死方休,这便是气血运作的结果,也可说是人体先天真力。死人为何不能行走?人初中风时,筋肉没有变化,为何却会僵瘫【娴墨:此问好,现代医学不懂,血过气不过,便是僵态】?人命在呼吸之间,亦在血液流动之间,呼吸之力有多强、气血的能为有多大,不用身心体会永远不会明白,武功本来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东西。”
刘金吾嘴角挑挑,颇觉无稽,常思豪一声谑笑,反手虚撩来,逼得他下意识收腹后避,却正被常思豪后手扶住臀峰。常思豪指着前面一道平拱石桥:“上身保持这姿势,往前走。”
刘金吾的注意力转到身上,感觉自己这姿势像在一个脚尖堪堪沾地的高凳上坐着,肩头不由自主地僵紧。被常思豪一拍,胳膊放松下来,上身的重量压到了腹胯之间,大腿一抬,重心便似从斜面上滑了出去,步距不由自主地远了许多。他蹭蹭蹭接连奔数步,如同燕子低飞,迅捷轻盈,竟收不住脚,惊喜大叫:“真是轻快!这便是气血之力?”
常思豪抱臂观望不答。
刘金吾几步之间已然窜至桥心,停身站定,眉花眼笑,连叫有趣。
常思豪缓步跟来,道:“这只是移动重心的走法,还在筋骨力的范畴,却是体悟气血真力必经的根基。你现在走得僵硬,远远不在状态。其实你只要把自己想像成一个盛满气血的大水囊,若能找见掷囊于地时波流前涌的动势,就会明白这力量有多惊人了。”刘金吾伸出手掌自瞧自问:“皮肉筋骨毕竟是有形之物,怎能变成水囊?”常思豪望着桥下干涸的水道一笑:“人自非水,又何必成水?身上心里都有水的神意即可,此为借假修真。”
刘金吾笑道:“修真?这倒好像老道修炼那套东西。”
常思豪冷冷瞧着他:“他们那叫‘修虚’!离开了这身体,什么也不是!”【娴墨:小常所学一切都经过身验的。今人拿瓶矿泉水用手在外凌空捋几遍就告诉你是信息水,一瓶二十块钱,谁买谁智商有问题,可是偏偏就有人上这个当,几百万上千万的人在广场练功听录音被洗脑,说这是一个唯物主义当家的国度谁敢相信?传统医学讲气血,虽看不见的,但是能验证,病治好,症状能说对,这就叫验证,没法验证的就是骗人。】刘金吾见他变了脸色,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肃然道:“武林中人向来保守,除了嫡传弟子,别人花多少钱也只能学个皮毛,很多地方给句话点拨,武功就不一样了,可是师父偏不说。少这一句,练一辈子也是白搭。您这,可是告诉我真东西了。”
常思豪移开目光【娴墨:骗人不敢直视人眼,是没骗惯。但过于直盯着对方来骗,也是不成熟。素质差些的,骗人时要看对方,眼里却没有对方,心就静了(看对方鼻根最佳),说话不乱。要是高手,骗人的时候还能有余力观察对方表情,看出对方信了几成。这就需要把谎先编排几遍,说溜了再来骗。这里头学问大了。可怜今人不长进,发短信、打电话骗人,没有面对面的交流,人家能信几成?只能搏命中率,这是最等而下之的手法,说明如今骗子都不管自我修养了,都不知道加强业务素质了。说白了,都堕落了。】:“那当然。我刚才教你的,便是我‘无上英雄门’中,秘不外传的心法,你知道也就罢了,练不练但凭你自己,但是绝不可对外人说起。”
刘金吾见他神情郑重,登时醒悟,肃容恭身:“是,金吾明白。”眼珠忽又微动,低头探问道:“不知千岁……”
常思豪心想:“这厮倒乖觉得紧。”不觉目光放远,想起以前和秦绝响论勇读星时的情形。那时候兄弟间情深意笃,毫无隔阂,与他细细讲论武功的同时,自己体会也更深,除了教学相长的喜慰,还有不再孤单的温暖。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京获益良多,有心想把对这世界新的看法,还有武功内在进境的体会都传递与绝响,让他和自己分享这一切,可是想起卧虎山围火对谈时的样子,又觉得与他隔得越来越远。这几天到独抱楼去问始终没有绝响的消息,也不知他倒底是在如何打算,直令**觉彷徨怅寥,大有物是人非之感。【娴墨:一个是少爷当家,一个是黑面小侠。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基情,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无牵无挂。一个是我想你,一个是我爱她。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调寄《囧凝眉》)】打从家乡出来以后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日子好像过得热闹非凡,静下来却会发现,原来身边还是只有自己。世上原本聚少离多,而寂寞常在。交个朋友都要动上许多心机,好没意思。【娴墨:都道是兄弟情深,俺只念两份童真。忆往昔,龙城一曲琴绝响;看如今,繁华落尽寂寞常。叹人间,白首相知犹按剑。纵然是娶你老姐,到底意难平。(调寄《终身囧》)】他想到这儿,大觉兴味索然,缓缓道:“金吾,我这千岁的头衔,倒有一多半是你封的,其实说穿了只是个笑话。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可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赌技、神通再高明,在我看来,都算不上是好男儿立身的本事。走几步就脚疼抱怨,还谈什么行军打仗、说什么做天下第一大元帅?”他缓步踱近,大手按在刘金吾肩头:“格斗中身法步法是致胜关键。只要把它练好,将来有机会到校军场上考较武功,那些寻常武举定非你的对手。”说罢深望他一眼,错肩向前走去。
刘金吾默然低头僵立原地,屈臂按剑,五指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