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衣低头浅笑,轻声道:“说起来让你笑话,我自小便觉得自己生得很美,常常对镜照上半天,越看心里越欢喜【娴墨:囧,怎么好像在说我……】,虽然没像现在这样问人求夸,那也是恬不知耻得很了。”
她说话间回思往事,颊现红晕,在阳光下犹如桃花初绽,更显艳丽无俦,常思豪心想:“你比起水颜香来,怕是要差之千里,不过为人温柔,却又比她强得多了【娴墨:可知小常是爱温柔腼腆的。女人漂亮终无用,还要性格好才留得住老公】。”口中赞道:“这姐姐的福份恐怕就不如我了,天底下的镜子磨得再亮,照出人脸来也是黄泱泱的,哪像你真人这般白生生粉嘟嘟的好看?我看这一眼,只怕抵得上你自己照十年镜子。可惜我是茶壶煮饺子,心里知道你美得不行,却不大会夸了。”
“你这还不会夸?这嘴简直巧过鹦哥儿了。”
顾思衣大是开心,笑了一阵,又道:“本来人该时常感恩。我已得天赐,不应再要求更多【娴墨:就没见过比自己好看的人,可见生活圈子之狭窄,此非写小衣之心,还是写其生活环境】。只是来这人世一回,我最美这十年都给了寂寞,从未听一个男子对我亲口夸赞,总是不甘,今日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她手扶枯柳,向冰湖外远天瞧去,眼神中大生萧索:“在这青春尚未逝尽的日子里,能有你陪着走过这段湖边小路,对我来说已是足够……这段路,不管往后的十年,二十年,还是这一生,我都会记得。”
她说到后面几句,情柔声切,脉脉含伤,听得常思豪几乎流下泪来,忍不住拉了她手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还想再劝,一阵旋风起处,削得湖面雪雾如烟卷至,他急忙撩起暖氅,替顾思衣掩住头颈。这一低头间,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左手边远处灌木丛中,有人探头向这边瞭望,依稀便是看守自己院门那武士,心道:“这人鬼鬼祟祟,莫不是在监视我?”
他心里加了提防,果然又发现一两个人或隐在树后,或躲在墙头,向这边窥视,心道:“我现在身在室外,他们自然不是怕我偷东西,主家既然肯让顾姐姐伺候卧床的我,自然更不会在乎我对她有非礼之举。在院里的时候他们就不让我出去,现在又来窥探,那自是怕我逃走了,这又哪里是待客之道?【娴墨:怕逃走本不该放出来玩,但不放出来,又惹怀疑】”他心思一转,大手拢在顾思衣肩头,说道:“姐姐,你瞧这湖面多干净?上面连个脚印也没有,咱们上去踩着玩吧。”
顾思衣道:“好啊!”常思豪拉她上了冰面,脚踩下去,雪格吱吱轻响,脚印不深,原来冰平如镜,上面只是薄薄一层雪粉。常思豪笑道:“冰很厚呢!咱们来滑雪!”迈开大步向前打了个触溜儿,顾思衣被他拉着滑出老远,回看滑过地方露出冰面,青森森地冻得极深,料也结实,随他一起玩了起来。两人滑了几遭,兴致越来越高,常思豪道:“短滑太不过瘾,咱们玩个有趣儿的。”他让顾思衣蹲下,自己拉着她向前奔跑,冲出去十几步,腰身一拧,叫声:“走吧!”往前一甩,顾思衣的身子脱手而去,犹如一架冰车,直向湖心。
常思豪假意大叫:“啊,脱手了!姐姐等我!”随后追去,偷眼向后瞄,岸边、墙角墙头处六七个人探出头来,表情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顾思衣只觉耳边呜呜挂啸,身子急速向前,双足犁起的积雪化做冰雾随寒风扑面而来,赶紧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都已停滞,根本连声惊呼也叫不出来。就在感觉到身子摇晃重心不稳,即将摔跌的一刻,常思豪自后追上,抄住她小手一带,顺前滑之势身子转了个圈,已将她凌空打个旋儿提起抱在怀中,速度不减反增,借惯性直向对岸滑去。
顾思衣在他臂弯睁开双眼,只见常思豪双唇抿紧,目光坚毅,望定前方,两鬓发丝被风吹起,肩上的青天白云正急速逝去,自己在他怀中,倒像个被父亲呵护逗弄着的婴孩,高抛之下又接得稳稳,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欢欣无限,脸上不由阵阵发烧,只盼这一滑,便滑向天涯海角,前路无尽。
常思豪仗着桩法扎实,重心拿捏得当,在中途几次加力,轻松滑到对岸,在冰雪上留下长长一道划痕。他收步回头望去,刚才两人散步的所在,竟是一个被冰湖包围的圆形小岛。那几名武士都不再隐藏,下到岸边,在柳树下向这边张望,距离太远,表情已经瞧不大清,似乎事出意料,他们也不知该不该追。常思豪将顾思衣放在地下,笑道:“看来你家主人很是好客,生怕我跑了。”
顾思衣如梦初醒,忙扯住他袖子道:“咱们赶快回去吧。”常思豪手一翻将她腕子捉住,盯着她两只眼睛:“你家主人倒底是谁!为什么要软禁我在这里?”顾思衣被他目中凶光扎透,一下从头麻到脚底,颤抖道:“你,你胡说什么?”常思豪冷冷道:“那些人明明是被派来看守我的,你会不知道!”顾思衣道:“他们是来保护你,怎么是看守?”常思豪怒道:“换个名称,结果还不是一样?”顾思衣急道:“他若要害你,又怎会在东厂人手底下救你?”常思豪道:“我怎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少废话,快说!否则……”扬起二指,对准了她双眼:“哼哼,你这对眼睛好看得紧,若是给挖出来,以后照不得镜子,心里可不大舒服罢!”顾思衣芳心大冷【娴墨:小常下狠话是真狠,一路温情之后说来,更觉其寒。】,含泪道:“主人吩咐我们不能说的,我们便不能说,你要伤我,那也由你。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你干脆杀了我,让我死了利索,免得将来还有许多岁月要熬!”说完闭上了眼睛,泪水在颊边划出两道亮线。
常思豪见她如此,心下迟疑,手劲放轻了些,说道:“好姐姐,你忠人之事,我不勉强,等咱们甩开这些人,你就带我去见他罢!”不等答话,一拉她手,钻进灌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