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衣一愣,随即明白,笑道:“什么‘搅灾’?是醮斋,就是禁酒,素食,不沾女色,在这里烧香祭祀,礼敬神仙。”常思豪道:“原来是在家做道士。很多有钱人都是到庙里给钱就得了,你家老主人倒也虔诚。”顾思衣道:“光给钱有什么用?老主人说,道是要修的,别人代替不了。就算把天下金山银山都搬到庙去,自己也成不了神仙,今人把修心扔了,只剩下求心,对着木雕泥偶拜上万年,也是无用。”
常思豪笑道:“说得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是这个道理。你家老主人看来是个明白人。”
顾思衣点头道:“老主人对《德道经》中之玄理研究极深,旁人都说他已得老子真意,现在多半在天上位列仙班了。”
常思豪心想:“道在屎溺,你家老主人在家研究屎尿也能成仙那就奇了,哈哈!【娴墨:道在屎溺,实言求快感,恐怕作者也不懂,其实很简单:屎尿排出体外之际,都有微弱快感,性快感多了伤身,五音五色让人耳眩目迷,都伤身,唯排出废物,对身体有益无害,知机者每日排二便时,细心体求,找到这种快感之后,时时体察身上,做其它事也能找出这种类似的快感来,便是修道了。比如按摩、捏脚,很多人喜欢剧烈的,被人捶个臭死才舒服,大错特错,真好按摩不需剧烈,轻轻柔柔把气血带起来,让自己的气血冲击自己,才最舒服,舒服到极点,才能称“妙”,妙不可言,得妙便是在道中。】”本想说出来逗她,想到拿人家故去主人开玩笑恐怕不大好,勉强忍住。笑道:“是,是。大道无边,高深莫测,能学明白这东西自然是很厉害的。不过你可能也有说错,老子的学问不是叫《道德经》吗?你好像说得反了。”
顾思衣摇头:“这倒不是的。老主人说世人印行之书都错了,《道德经》,实为《德道经》,这经分为两部,一部《德经》,一部《道经》,多半是后人传抄整理时,弄错了次序【娴墨:恰恰不是弄错,是故意如此。倒置逆天,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此传统文化常态,盖因顺读流畅,读者便易起轻慢心,不能精细入微,体察至道,此古人设心引人入道法。比如此书,话从来不正面说,书翻跟斗,读前面勾着想后面,读后面总要思前面,如阴阳鱼咬头衔尾,最后成一个循环。读一遍是一个故事,读两遍是又一个故事,层叠掩映分表里,这就是最明显的传统特征。《道德经》何等经典,岂有传抄中连前后都弄错的道理?】。道法乃是登天的梯子,最为讲究次第。养德而明道,是以德在道先,不修德则不能明道。而世人以为明道而生德,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德是积来的,不是突然一悟就凭空生出来的,所以千年之中,少有人能修成得道,其因就在于此。【娴墨:真言。是其解了其中真意,却不知古人特特反说的原因,才有印错次序之语。可知这位老主已经略知传统文化妙处,却尚读不透古人深心,入道之艰难如此,无灵性人真学不得。】”
常思豪心想人要是多积德行善,内心平安,自然其乐融融,对于世间大道,多半就能豁然贯通。而一心想当神仙,捧本书修炼,多半是缘木求鱼,走岔道了。看来他家这老主人研究屎尿,还真研究了点名堂出来。笑道:“怪不得姐姐如此漂亮,原来是老神仙身边的人物。我听说道士们讲究一人得道,家里的鸡啊,狗啊都会跟着上天,老仙家知道我日后有难,须得有人救助,特意留下姐姐,没把你带回天庭,常思豪罪过不小。”
顾思衣笑道:“幸好没带了我去,否则我还不成了小鸡、小狗么?”
常思豪道:“啊呀,若真如此,只怕要天下大乱。”顾思衣道:“那为什么?”常思豪道:“若是小鸡小狗都长得姐姐这般好看,天下百姓只怕田也不耕了,地也不种了,整天都要去偷鸡摸狗。”顾思衣扑哧一笑,手里茶碗拿得不稳,水都泼了出来。
这夸人的话头本是常思豪从长孙笑迟那听来的,只是稍加改变而已,没想到竟逗得顾思衣这么开心,忖道:“看来女人都是一样的,夸她们好看,就什么都好办。【娴墨:暴露一级绝密,可杀】”当下哈哈一笑:“姐姐,咱们在这闷着也没意思,你家主人富贵,想必楼阁屋院修的都是不错的,今天日头倒不错,不如带我出去逛逛如何?”
顾思衣犹豫一下,说道:“倒也可以,不过各院有人,相见不便,房子大同小异,也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倒不如去园子外头瞧瞧景色,你可得跟着我走,若看到哪儿好便胡闯乱撞,只怕连累我要挨罚。”
常思豪笑道:“我是粗人,可也知礼,姐姐放心,我出去只听你的,决不会冲撞了贵府的女眷就是。”顾思衣点头,两人加披了暖氅出得屋来,又和护院武士交待一番,这才领着常思豪离院。
常思豪本以为这院房子就不错了,哪想到出来一看,这外头墙院往错勾连,更为繁复精致,院中多植竹木,有的苍翠如新,有的萧零凋敝,在屋舍周围错落参差,看似随意,却有着精妙的布局【娴墨:富贵人家置物易,布局妙则难。爆发户满壁贴瓷砖,仿佛澡堂翻肠子,入眼令人欲呕,今各处大楼满壁玻璃、瓷砖,皆此类,非富贵堂皇,实有智无慧,美丑不辨】。这里房子大都建的不高,偶尔一角殿阁飞翘墙头,直指青天,上面所雕狮龙怪面,诡异雄奇,令人敬畏。心想若是荆零雨在,她懂得土木之学,定能说出这是什么殿顶什么卷棚歇山或是加柱造、减柱造之类的,自己也只能是看个新鲜。眼瞧顾思衣似乎怕人瞧见,脚步走的偏急,然而这一路行来,也没见什么人影。倒是院落相通,道路错杂,曲折不尽,心想若真让自己行去,只怕还真找不见来去的方向,当下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一路也不觉行出多远,竟然走得晕头转向。过了不大功夫,脚下离了砖路,踏上青石小径,只见两边苍黄遍地,凄草埋萧【娴墨:字法。萧亦能埋,然愈埋愈萧,冷冷可伤】,一团团落叶灌木小丛似乎久未修剪,在残雪中支离疏乱,连肩扶傲【娴墨:傲被摧之,故有一扶,小小灌木,也活得虎虎倔强有生气,人呢?】,犹可让人想见往日风光。几只小雀正在荒坪中跃动啄食,见有人来,惊得振翅腾飞,落下几片羽毛。常思豪觉得有趣,凌空抄得一根,插在头上,看得顾思衣掩口而笑。
两人走过这片庭院,前方一排矮墙当中起拱,下面是一道圆形小门,顾思衣看看左右无人,推门而出。常思豪随后跟出,眼中忽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