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军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道路。
毡娃子的手甚至都没动,战马就又迈出蹄子。但门洞里又出来两个人。这回来的是个撒目和他的随扈。他问毡娃子:“莫啊虎累其,梭梭,乌诺?(你们到底是哪支队伍?)莫啊特侬,若冯负若胡若,乌诺(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
这一回毡娃子没有羁住马匹。战马慢慢地向前走,根本就没管顾是不是有人在挡路。最后逼得那个撒目不得不自己把路让开。他恶狠狠地仰脸瞪着从身边过去的毡娃子,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马背上的毡娃子瞧都没瞧他一眼,木着一张脸便朝着城门洞过去。他目光穿过阴森昏暗的城门洞,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朝城内逡巡,又象是什么都没有看,这种冷漠的表情和眼神让城墙下的大帐兵根本就鼓不起勇气去喝止。他们大约看出来了,这支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队伍非比寻常,内中的撒目大撒目就有三四个,另外还有个大帐兵的级别可能非常高,甩在身侧的手腕上隐隐约约有金子的光芒透射出来一一很可能就是舍骨鲁金镯。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那只代表着高贵血统和身份的手镯,只是那个赵兵偷偷藏起来的战利品。
城上城下的大帐兵都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这些人显然不是本地驻军。他们非常安静,除了杂乱的马蹄踏地声和马匹偶尔发出的扑噜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而且这支队伍也很怪异,他们不象别的新到的人那样,对黑水城的白色城墙感到惊讶,更不好奇地扭着头四处张望。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马上通过。
当队伍快要完全通过门洞的时候,那个退让的撒目军官终于醒悟出一些东西。可能是因为这支队伍里的伤兵太多,可能是因为队伍里没有一面表明来历与身份的旗帜,还可能是福至心灵刹那间捕捉到一丝直觉或者破绽……总之,他的脸上骤然就失去血色,猛地跳起来张开双臂大声地叫喊:
“若其萨!(敌人!)若其萨若突鲁!(敌袭!)若其萨,乌浮诺!(他们是敌人!)”
晚了!随着邵川“哈(动手!)”地一声怒吼,瞬间射出的三四十支弩箭,当时就把城门洞内外的十余名大帐兵连军官在内尽数打倒,那个先知先觉的撒目额头太阳穴颈项和胸口一眨眼就中了五枝箭,吭都没吭一声便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下。
邵川一把扯掉裹在头上的粗布,一手握着弯刀一边指着城墙梯道吼道:“一队阻击城内,四队阻击城外,五队寻找东西布置障碍一一不行就杀马!二队三队跟我上城墙!毡娃子,把能烧的东西都点上,发信号!”
……几乎就在黑水城头的黑烟柱冲上云霄的同时,南边二三十里处接连冒起两道烟柱子。无论是城上拼死的大帐兵,还是城下拿尸体填门洞的突竭茨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里的弯刀,脸色复杂地望向南边。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原本不紧不慢向北方移动的几道洪流似乎也停顿下来。冥冥中似乎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然一挥,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但这停顿非常地短暂,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所有的事物又重新复活过来。
“若其萨!若其萨汉赵!若胡乌浮诺!(敌人!是汉赵敌人!他们来啦!)”
草原上的洪流突然崩溃了,无数细小得无法辨认的黑色细潮从洪流里奔涌出来,向四面八方飞快地流淌。城上城下的战斗更加激烈,所有的突竭茨人不要命似的用身体去阻挡羽箭,拿胸膛去迎接刀斧枪矛,哪怕被砍断了胳膊斩断了腿,也凶悍地用头撞、用牙齿咬,还有人狠狠地抱着扎进砍进身体里的刀枪,就为了不让赵兵腾出手来对付别人……
但这些努力通通无济于事。对于姬正和钱老三带领的两支骑旅来说,草原上的二三十里路程转瞬即至。这些赵兵长期严格训练,又大多经历过数场战事,是毫无疑问的战场老兵,再加接连胜利,更是士气如虹,不费吹灰之力便驱散城外的突竭茨“乡勇”,无数铁骑潮水般顺着城门洞涌进去,旋即城内就是喊杀声四起。
姬正和钱老三连命令都懒得下达,就在城外下马,先跑来找邵川。看邵川和百数十名“敢死队员”在城墙下喘气喝水包扎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姬正陪着邵川说话,钱老三让人叫来几个满面红光的军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看这些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的家伙还不明白,跳起来就是一人一脚:“傻瓜!这城里的东西你们都敢朝怀里揣?!遭娘瘟的!我怎么带了这么一群兵?拿了的赶紧缴出来,不然所有功劳通通抹掉,都给我滚去看烽火台!一一是这,留三个营肃清城内残敌,其余的全部去追索残寇!把姬帅的人也喊上,别他娘教人再说我们只会吃独食!”
说话的工夫孙仲山和孙奂也到了。两个人都是满面红光,小眼睛里光彩四射。孙仲山还好点,虽然嘴唇绷紧了马上又忍不住乐得张开,但看上去还能把持得住。孙奂却是连走路都一颠一跳的,仿佛象踩在棉花堆里。瞧过邵川,问过将士们的损失和伤势伤情,孙仲山把手一挥,豪情万丈地说道:
“报捷!向大将军报捷,向燕州报捷,向上京报捷!向天下人报捷!一一东元二十一年,暨夏历丙子年九月二十五日午时末刻,我燕山卫军,大破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