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是情意绵绵,下一刻却是风暴骤起。
仙子看着那个如天神一般迫近地男子,双眸霎时亮了起来,双手从藏青布衫内伸了出来,在自己身旁轻轻柔柔画了一个半圆,于电光火石间便稳住了身体周遭的气流变动。萧云挟着身周所携的草渣叶沫,出现在仙子面前,仙子也不惊慌,并指为剑,斜斜刺出,像要挑落天穹中的月亮,洒脱至极地直刺萧云的咽喉。
速度惊为天人。
那指尖如此的纤细,如此的平凡,如此的温柔,如此的人畜无害。
但二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以他们的武术修为境界,不论是一指一动,只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真气借桥而入,便会重创对方,而仙子这一指,像是蕴含了天地间的朴实光华,刹那间破风破意,挑到了萧云的喉咙处,萧云急忙变招,在一瞬间身形一侧,扭动双肩,双手如两条滑鱼,刹那祭出太极的云手,往右侧轻巧一推,恰恰使离自己咽喉数寸翘立指尖点到了空气中,软弱无力,消化于无形。
仙子的眼瞳愈发亮了起来。
这一抹亮里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有惊讶,也有感慨,同时还有欣慰,毕竟这过于清淡,清淡得以至于抓不住痕迹的一指凝聚了她全身的自然法道,能够细微地察觉到菜园子里的每一缕春风,每一粒草屑,清美至极地遁过来,却没想到被萧云简单至极的一个云手就化解了。
仙子收指停步,也没有再出招,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但她却清楚,自己输了。
虽然她可以凭借体力的优势,最终还是能够打败他,但是也要付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
高手过招,从来不需要纷繁复杂的招式,往往一招之间,便能管中窥豹,阅读出胜负的天平。
那几个在河里如泥鳅一样灵活的维族小孩都惊呆了,不知道岸上的哥哥姐姐怎么就打了起来。
“你的道藏太极已经到第二层了,无争。”仙子重重吐出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太令她震撼。
“运气。”萧云耸耸肩,倒没特别激动,他可能不了解,他到了这个阶段,离神仅一步之遥。
“什么原因?”仙子纳闷他是如何突破瓶颈的,毕竟很多绝世高手穷其一生也迈不过这道坎。
“可能很多之前没想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放下了,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吧。”萧云轻松道。
“譬如呢?”仙子被撩起了好奇心,见他苍白的脸庞出了些细密的汗水,便赶紧过来扶着他。
“真香。”萧云嗅着近在咫尺的仙子,她身上有一股天然的体香味,比那些高级香水香多了。
仙子脸色一红,菩萨心境又被扰乱,挽着他的手下意识要往回缩,却忍住了,恨瞪了他一眼。
萧云笑笑,示意往偏安一隅的一块菜地走过去,这是仙子闲暇时开辟出来的,种了一些蔬菜,也种了一些药材。仙子挽着他的手臂,漫步在菜地梗上,头微微低着,几根青丝垂在脸侧,贴得萧云过近了,她会自觉地往外一点,但距离远一些时,她又舍不得错过与他的肌肤之亲,脸上那一抹欲拒还迎的羞赧,令她如羽化登仙般的美貌显得更加诱人。
萧云很享受与她之间这种不谙世事的暧昧,一点也不庸俗,不媚俗,不低俗,爱,有的时候不需要山盟海誓的承诺,但她一定需要细致入微的关怀与问候;爱,有的时候不需要梁祝化蝶的悲壮,但她一定需要心有灵犀的默契与投合;爱,有的时候不需要雄飞雌从的追随,但她一定需要相濡以沫的支持与理解。
“说话。”仙子兴许觉着气氛太过诡异,用师傅口吻命令道,纤脚跨过一条缓慢蠕动的蚯蚓。
“以前的我太犟,太执着,总觉得上天不公,没降我于大任,却照样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不能像河里的那几个孩子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成长的乐趣,我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高强度的训练以及随时袭来的死亡威胁。很奇怪,一个人时时期待着祸事,比遭遇到祸事还要苦些,尤其是当一个人无法摆脱这种期待,这种担惊受怕的心情的时候。”萧云苦然一笑,凝望着在河里脱了个精光、扎猛子的几个维族小男孩,其中蕴含的羡慕不言而喻。
仙子默默聆听。
“我嘴里虽然不说,但不代表我对过去苦行僧般的生活就会不介怀,事实是,我介怀得很,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得被追杀,就得住在那种穷山僻壤的乡村里,就得到大山上与世隔绝,就得忍受秦琼卖马的窘迫,就得承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痛楚?所以,我之前选择回宁州,说是说要替我妈妈找回一个公道,其实,何尝不是为自己争回这一口气?”萧云凄笑,虽然在滔滔不绝地抛出一连串的不满,但是语气却是平静得可怕,没一点的火药味,这也许就是他说放下的具体表现之一吧。
仙子听着就揪心,起伏的胸脯不其然地就贴到了萧云的手臂上。
萧云这个好色之徒竟没有察觉,望了眼远处山巅有雄鹰振翅飞过,忽然想起了宁州那一只如青铜般的雄雕,淡然道:“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算是体会到了,到宁州后的那种侯服玉食裘马轻肥的生活,真的令我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总想着要让自己弥补回来过去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以至于腐蚀了心志,面对困难挑战的时候,总是想着抄近路,总是想着用阴谋诡计,总是想着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在苏家是这样,在谢家是这样,在东北是这样,在b京是这样,在香港也是这样。”
河里的孩子见岸上的哥哥姐姐和好如初,挠了挠脑袋瓜,整不明白,就又开始戏水。
几个孩子把其中一个一丝不挂的小孩举出水面,小家伙害羞捂着自己的羞处,惹起笑声连连。
“这一次,我又在鬼门关那里逛了一圈,真是一次比一次接近阎罗王啊,这次就差半个肩膀而已,算是两世为人了,也终于悟透了一些东西吧,最起码现在可以抛却灯红酒绿,甘听暮鼓晨钟了。”萧云蹲下身子,让一条在青青菜叶中缓慢爬行的毛毛虫顺着指尖爬上他的手掌,再把它放到泥地上,微笑道,“此外,躺在床上的半年,我还对牛鼻子祖师所创的道藏太极第二层‘不争’有了新的认识,我认为,不争,不是消极的回避矛盾的处世态度,相反,应该是居高临下的一种表现,只有你强大到了高山仰止的境界,你才会不争,不屑与别人争,当你可以触碰到天的时候,你还会跟脚底下一条毛毛虫去计较它吃了多少片菜叶子吗?只有你到了掌握世间生死的时候,你才有资格说,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不贪就是布施。”
听着这样睥睨众生的诡论,仙子心里大为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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