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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总会为了保护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而在所不惜。
那个倔强的小女孩虽然身上有很多处淤青,但她自始至终没有嚎啕大哭,甚至连小声啜泣都没出现过,那双眼睛也缺少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灵性与童真,令人很容易联想起闻一多的《死水》,即便是瞅着赶走了那几个小太保的萧云,她的眼神也多少带点侵略性的防范,双手仍然紧紧护着胸前的那样东西,对谁都像防贼,如果不是因为那张精致如瓷器的小脸蛋,恐怕没几个人愿意接近她。
“小七哥,雨还是挺大的,快过来吧。”许子衿在大门口的屋檐下喊道。
“好。”萧云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转身慢慢向这边走来,天色灰灰,雨下得心烦。
老王头在警卫室里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走出来,端坐在有些发黑的老藤椅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许子衿弯着腰,拿着棉签和消毒水,正慢条斯理地为他清洗着嘴角处的血迹,完毕之后,又倒出些陈年跌打酒,柔柔地擦拭着红肿的伤口,白皙细长的手指像魔术师手中的神奇棒,所到之处,疼痛感顿消。
小女孩依偎在老王头的臂膀旁边,静静看着许子衿忙活,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出,她的那些伤痛处,正是这位姐姐帮她处理完的,虽然还是很痛,但已经比刚才舒服多了,这个姐姐真漂亮,如果天使真的存在,一定是她这样子的,她不禁想到,眼神也随之温和了许多,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有个人走了进来。
萧云端起小矮桌上老王头早些时候泡的那杯热茶,一饮而尽,身子顿觉暖和了许多。
“不问自取,便是偷。”许子衿白了他一眼,这死人,一见到茶,也不问品种,就来劲。
“没关系,茶泡出来,就是让人喝的。”老王头摆摆手道,这小老头,真是菩萨心肠。
“说得好,茶又不是艺术品,不能光看,不品。”萧云笑道,顺坡赶驴的能耐炉火纯青。
“大言不惭。”许子衿轻哼了句,好在她手上拿着搽药工具,不然萧云的耳朵肯定受罪。
“想喝,就经常来。”老王头乐呵呵地看着萧云,铸刻着历史痕迹的皱纹瞬间绚烂绽放。
“一定。”萧云当然乐意,老王头的茶虽然不是什么极品,但这里的饮茶环境氛围一流。
古老庙宇前,一方池塘,陈旧藤椅上,一根黄粱,加上一副自制竹象棋,实乃品茶胜境。
萧云瞥了眼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发现她也在瞪着自己,嘴角浮起一个清澈无垢的弧度。
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看清小女孩怀里那样心肝宝贝的东西,原来是个画夹。
小女孩见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画夹上,两手又护得紧了些,淡淡的眉毛紧绷成弓形。
“喜欢画画?”萧云微笑道,蹲了下来,语气尽量地和善,好让小女孩放松警惕的心情。
谁知小女孩并不领情,冷哼一声,不自觉地往老王头身后缩了一缩,显然对萧云不信任。
萧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小屁孩执拗起来,还真像他小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许子衿当然不会错失良机,赶紧向萧云投来一个幸灾乐祸地笑容,妖气盎然,动人心魄。
萧云微微苦笑,然后对小女孩说道:“下次别那么傻,打不过,就把东西给人家。”
“给了才傻。”小女孩终于开了金口,却是冷冷的一句,但原本充满敌意的眼神柔和不少。
“不怕疼?”萧云挑了挑眉毛,与小孩子谈话,轻松,可以卸下厚重面具的**和兴趣。
“爸爸说了,巾帼不让须眉,少少挫折,等于激励,你爸爸没跟你说过吗?”她冷冷道。
听到这,许子衿身子一震,脸色微白地转头望向萧云,见他微笑如常,才暗暗松了口气。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看来你做到了。”萧云微笑道,笑得异常温柔。
“那又怎样?”小女孩从没有展露过灿烂的笑容,一路以来都是冷冰冰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萧云转移话题,挺喜欢她,尝试打开一个缺口。
“与你无关。”小女孩那张轮廓稚嫩却神情老成的脸庞一下子乌云密布,冰冷盯着萧云。
萧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脸,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这小屁孩脾气还真不小。
“徽羽,怎么这样跟大哥哥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王头终于忍不住插上一句话。
“王爷爷,他……”徽羽想开口解释,却顿时打住了,低下头,小手指一遍遍摸着画夹。
“大哥哥帮助过我们,难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老王头说道,鲜有的一脸严肃。
“没忘记,您说过,喝水不忘挖井人。”徽羽轻声道,眼眸中有种令人感到沉重的悲伤。
“记得就好,快给大哥哥道谢。”老王头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语重心长道。
“就不!”徽羽头一次拒绝了老王头的要求,跑开到门口边沿,蹲下来,凝望着远方的雨。
远没料到这个反应的老王头愣了一会儿,望着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小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历经磨难,尝遍冷暖,总是会使人变得异于常人,不是胸怀天下,就是仇视万物。
萧云紧紧皱着眉头,眉间皱出极好看的小褶子,他很担心徽羽这种与世隔阂的不良状态。
虽然还不了解到底在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但萧云觉得,她与自己小时候有着太多的相似点,同样一双异常冷漠的眸子,同样具有天赋异禀的思维,同样对这个世界有着极大不信任的介怀,也许唯一的不同,就是萧云有着一笔世上绝无仅有的财富,使他的人格逐步调整过来,成为厚德载物的人物,这笔财富就是,他的母亲。
“这是您的孙女?”萧云望着老王头,轻声问道,许子衿已经处理伤口完毕,泡茶去了。
“要是我的孙女,就好喽。”老王头闪过一丝失望神色,谁愿孤苦伶仃一辈子?继而笑了笑,笑容有些苦,轻声道,“这个小姑娘呀,身份不一般,是公安局副局长蔡克己的千金,叫蔡徽羽,新学期开学,就会来刻木观读一年级了。这孩子喜欢画画,每个周末都会来学校写生,我一个人也闷得慌,就经常在旁边看着她画,和她聊天,她一开始也像待你那样,很冷淡,不愿搭理我,但毕竟是个小孩,相处久了,心里的屏障还是会弱化,慢慢地,她就愿意跟我说话了。”
“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萧云不相信一个孩子会天生如此抗拒陌生人。
“一言难尽。”老王头叹了一声,外面的雨下得有些急,他的声音却还是不变,依然那样沙哑低沉,“之前我也纳闷,为什么这孩子会这样桀骜不羁,冷眼看人,问她,她也闭口不言,直到有一次,蔡局长来接她回家,我听他讲起来,才知道因由。这孩子命苦,4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妈,而且是亲眼目睹她妈被歹徒枪击身亡,一生的阴影,就这样打上了烙印,难以磨灭啊。”
“怎么回事?”萧云望着蔡徽羽蹲在地上出神看雨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心酸,很苦楚。
这样痛彻心扉的经历,即便是大人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裘满仓,你听说过么?”老王头问道。
“没有。”萧云老实答道,这个陌生名字闻所未闻。
“原来的建委主任,现在的国土局局长,无数房产商阿谀奉承的大老爷。”老王头轻蔑道,讲述着任何一个宁州人都熟稔于心的风云人物,“三年前,他还在建委的时候,有人匿名举报他贪污受贿,反贪局迅速成立了专案小组,由徽羽的妈妈――反贪局副局长**亲自挂帅,但调查进程开展得相当缓慢,太多阻力了,裘满仓的人脉很广,建委内部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谁敢开口说话?其他的一些部门,像国土局,房管局,这些与建委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单位,早就接到封口令了,但黄局不畏权贵,依然逆风前行,通过调查裘满仓的秘书,成功拿到了一份账本,使得一潭死水的案件峰回路转,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局不幸遇难,在一个周末陪徽羽去商场买画夹时,被一名枪手当场杀害。”
“公安局没有动裘满仓?”萧云轻声道,细眯着眼睛,眼神深沉到接近空白。
“枪手逃离现场后,就被撞死了,死无对证,怎么动?”老王头唉声叹气,无头案难断。
“那个画夹,就是徽羽怀里那个吧?”萧云望着正伸出小手接着雨水的蔡徽羽,无比怜惜。
“嗯,所以她才会拼命护着。”老王头双手轻轻摩砂着老藤椅,也将视线投向了蔡徽羽。
“亲历过死亡的人,总会在心里装上一层纱窗,过滤掉外界的一些东西。”萧云叹声道。
老王头皱了皱稀疏发白的眉毛,转头望了眼他,没有说话,又挪开了视线。
许子衿从警卫室里端来了两杯热茶,冒着白汽,刚想招呼他们趁热暖暖身子,却忽然发现他们的表情有些严肃,不知这一老一少在谈论些什么话题,心里纳闷,却终究没有问出来,聪明的女人,经常体现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情,同样,也体现在恰当的时刻不做不恰当的事,她把茶水放下来后,就走到蔡徽羽身边,拿着一条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头发,而蔡徽羽的眼神也在那一刻瞬间柔和起来。
萧云端起茶,抿了一口,有点涩,但过后,满口余甘,这样的茶虽然不贵,却难得。
老王头却只闻不尝,靠在老藤椅上,远眺着天空飘落的雨水,这样观雨,已经六十年了。
不知不觉,萧云饮了大半,却忽然睁大眸子,似乎想通了一件事:“枪手是她引来的?”
“嗯。”老王头轻声道,依然观雨,“枪手乔装成一个小丑,小孩子自然喜欢,怨不得她。”
萧云一阵唏嘘,上天对这个小女孩太不公平,有些烦忧地将剩下那半杯热茶一倾而空。
一单再平常不过的贪污案件,却害死了一个母亲,同时也将贻害一个小孩的一生,悲哉。
“小羽!”一把浑厚的男人声音在寂静的名臣巷响起。
“爸爸!”蹲在地上的蔡徽羽突然大叫了一声,许子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冲进了雨帘。
雨中,一把黑伞快步走来,踏着深深浅浅的积水,步履匆匆,看得出来,来人有些急促。
“蔡局来了。”老王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于蔡克己的身影,他早就熟悉。
萧云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远远注视着来人,对这个宁州公安系统二把手很感兴趣。
蔡徽羽小跑着过去,刚刚擦干的身子又一次湿透了,可她却不在乎,在雨中撒丫子跑得欢,蔡克己见自己女儿淋雨,自然心痛,又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倔强到未流一滴眼泪的徽羽终于忍不住趴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爸爸能让她这样尽情地释放自己内心的情感了。
蔡克己一边安慰着自己女儿,一边询问她事由,徽羽哭着断断续续地讲明原委。
原来那几个小毛孩是附近十二中的初二学生,平时就吊儿郎当的,无心向学,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进去刻木观玩耍,老王头尽忠尽职,死活不同意,四人十分恼火,正好碰见来此作画写生的蔡徽羽,便将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她身上,老王头出言阻止,也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