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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侯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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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枫石城当夜,铁峰郡军在城外设下攻城营地。

相比于同枫石城的距离,营地的选址更加接近枫叶堡,隐隐将枫石城和枫叶堡之间的联系截断。

站在营地东北角的炮台上,理查德·梅森将设置攻城营地的要领娓娓道来:“按照《554年条令》的要求,攻城大营必须设立在距离敌占地至少三公里、临近水源、易守难攻的地点。同时,攻城营地必须尽可能修得牢固。如果条件允许,应当按照最高规格的常驻军营标准修建攻城大营。”

炮台上除了梅森,还有一众新军军官。

无论是在步兵团、炮队还是骑队任职,只要不在执勤,全都被叫了过来。

面对一众新军军官,梅森尽可能拿出鼓励的语气,问:“为什么?”

各级步兵、骑兵和炮兵的委任指挥官们面面相觑,有人心有所想,但是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或许在士兵们眼中,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军官,但是在几位保民官面前,他们仍然感觉自己是大头兵。

“别怕,大胆地说。”梅森和气地问:“为什么至少三公里?把营地设在那么远的地方,不是白白浪费士兵体力?作为攻城方,为何还要花大力气修建军营?”

“因为大炮?”有人小声回答。

“对。”梅森带着赞许点点头,解释道:“如果营地的选址太近,就给了防守方使用火炮骚扰的机会。营地目标太大,火炮都不需要打得很准。但是只要一两枚炮弹落进帐篷里,就能让所有人整晚睡不踏实。三公里距离,足以隔绝大部分火炮的骚扰。但是理由不止这一个。”

“为了防范守军劫营。”巴特·夏陵说。

“对。”梅森又微笑着点点头,继续为其他人解释:“攻城营地和堡垒的间隔越远,守军袭营中途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撤兵需要耗费的时间也越久。在很多战例中,守军袭营往往不走最短的路线,反而从其他方向的城门出击,故意绕远路,交战之后再从距离攻城营地最近的城门返回。不过这些都是围攻大型城市才会出现的情况……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以后单独拿出来讲给你们。还有吗?”

有几个新军军官说出了想法,但是都不对,充当临时课堂的炮台一时间陷入沉默。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作为与解围敌军交战的战场。”梅森见状,直接揭晓了答案。

他加快了进度,讲解道:“这也是为什么攻城营地需要尽可能以高标准修筑。理论上讲,攻城战需要耗费巨量的资源,使得攻城军队无法对其他方向构成威胁,也难以应对外来的进攻。通俗来说,就是当你全力攻城的时候,一旦敌人援军出现,战场形势瞬间就会被逆转。”

“攻城不破反被围的情况,在主权战争中发生过很多次。”梅森信手拈来,侃侃而谈:“例如529年的杜林围城战。联盟军攻入城区,将城市堡垒中的帝国部队包围。占领城区的联盟军很快又被前来支援的帝国军困住。最后,老元帅率军赶到,又从外围将封锁城区的帝国军给包围了起来——里里外外像馅饼一般包了整整四层!所以身为攻城方,更加要做好被围困的准备。”

也不管能不能听懂,一众新军军官都在拼命点头。

“那最后那个……那个杜林围城战。”有人耐不住好奇,小声问:“谁赢了?”

一众新军军官纷纷看向提问者,又一齐看向梅森保民官——事实上,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那当是我们赢了。”梅森挑起眉毛:“不然我怎么会举这个战例?”

瞭望台又一次安静下来。

“所以。”梅森抬手指向四周,问:“为什么我们要把营地设立在这里?”

在梅森背后,枫叶堡墙头的灯火清晰可见。瞭望塔周边是刚刚收获过的农田,平坦空旷。

铁峰郡军攻城营地既不临近水源,也不利于防守,与敌军堡垒之间的距离更是远远不足三公里。

“因为侦察和情报表明,枫叶堡的守军已经不再持有大口径火炮,堡内只剩下若干小口径城墙旋转炮。所以我们可以大胆抵近,紧挨着枫叶堡下营。”天色已经很晚,梅森也没有时间继续开展启发式教学:“同样,只有处在足够近的位置上,我们才可以震慑枫石城民兵,及时响应任何异动。”

“一言以蔽之。”梅森总结道:“不但要了解理论,随机应变同样重要。”

新军军官们鼓起掌来,许多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

走了一整天的路,挖了半晚上的沟,又被临时拽来上课,每个人都很疲倦。

“说完了攻城方,再说防守方。”梅森意犹未尽:“从不存在无法攻陷的堡垒,但为什么我们还要修筑它们?因为堡垒不仅是盾牌,还是支点、跳板和矛头,它不仅可以消耗敌人、拖延敌人,还能提供稳固的补给储存地,保护友军进行内线机动。即使敌人最终攻破堡垒,堡垒也足以使敌人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梅森指着枫叶堡,炯炯有神地问:“看看这座坚固的堡垒,再看看周围的地形、环境,你能从它的选址中学到什么?”

……

虽然围绕城池、堡垒进行攻防的战斗形式,在奔马之国不甚被重视。

但是在联盟的军事体系中,围城战术毫无争议是一门大学问,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单就攻城而言,从大营的选址到主攻方向的确定,从封锁敌方据点的手段到使用心理战术的时机,每件事都大有讲究。

在过去,这些军事知识——不单单包括围城战术——仅在贵族阶级内部口传心授,年轻贵族通过服侍高级贵族,观摩学习如何统帅一支军队。

所以当有一天他们真的接过一支军队的指挥旗时,他们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样做。

通过这种方式,统治集团垄断了军事知识,成功使大部分起义在星星之火的阶段就被消弭。

但是这种方式的缺点同样明显:只要一两代人的和平或是一次毁灭性的惨败,贵族阶级就能把组织一支大军所必需的知识丢得一干二净,只能从小打小闹重新开始积累。

甚至可能因为缺乏外部威胁,而长期停滞在小打小闹的层次。

而内德·史密斯元帅创立的联盟军事体系不存在这个缺点。

通过修道院式的军事教育,温特斯、梅森等一批又一批联盟军官不必再通过实践一点一滴总结经验,而是可以从书本上学到前人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但是到了铁峰郡新军这里,情况再一次发生了逆转。

除了上层建筑,铁峰郡新军的中下级军官全都是通过实战筛选而来。

他们勇敢、忠诚、直觉敏锐,同时运气极佳。比起刚刚踏入军事学院时尚且懵懵懂懂的学员,他们已经具备了成为合格军事指挥者的全部素质。

他们缺的只是知识。

温特斯和梅森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将知识灌进他们的脑袋。

……

……

设下攻城营地次日,猴子所在的连队领到命令,要去挖堑壕。

挖堑壕这种事情,一些新兵还不太适应,但是经历过血泥之战的“老兵”已经驾轻就熟。

辎重营送来整车的铁铲、斧头、十字镐,领了工具、饱餐一顿,军士们各自领人出营,然后就开挖。

挖的时候不能直着挖,要斜着挖。

先挖出二十步远,拓宽。

然后再垂直地挖出二十步,再拓宽。

最后让堑壕整体呈现出W型的曲折外观。

虽然面前的枫叶堡已经不具备有效的反击手段,但是铁峰郡军挖起堑壕来还是一板一眼的。

不仅堑壕折角处的藏兵洞用木头加固,还到处搜集树枝稻草覆盖在堑壕顶部,遮蔽来自墙头的视野。

前方埋头挖沟的同时,后方也在埋头编筐。仿佛他们不是在围困一座只有几百老弱病残的堡垒,而是在攻打一座守备森严的要塞似的。

比起铁峰郡军的浩大阵势,守军的回应显得十分无力。

最初发现铁峰郡军正在掘壕迫近的时候,枫叶堡墙头还放了几轮炮。然而看到一磅不到的城墙炮打过去,叛军理都不理,守军也就不再浪费火药。

枫叶堡里的守军干瞪起眼睛,任凭铁峰郡军“为所欲为”。

大概是因为知道猴子即将被提拔,所以派活的军士给猴子分了一个轻松工作:砍树。

听到军士的话,猴子默默放下十字镐,领了斧头和马车,前往郊外的林地。

双套马车在郊区小路上行驶,道路两侧都是刚刚收获的麦田。

耕牛和挽马在收获过的麦田里踱着步子,这些大牲口聪明得很,要先遗落的麦穗吃光才肯赏脸品尝麦秆。

“真好哇。等下一次论功行赏,咱们也应该有地了吧?”

“应该吧,就是不知道会给咱们分在哪里。”

说话的是猴子的同帐战友,他们跟着猴子鸡犬升天,也不必再在大太阳底下刨土。

猴子闷头赶着马车,没有搭话。

猴子所在的帐篷原本有六人,河谷村一战以后,四肢健全的就只剩下三个,还有一个现在正在伤兵营里躺着。

猴子不说话,另外两名战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同帐士兵的关系非比寻常,两名战友知道猴子因为帕科的死而难过,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到猴子闷闷不乐就也不敢说话。事实上,他们的“正常表现”对于猴子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

“唉,明明已经到了枫石城边上,却不让咱们进去。也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一名士兵费力地咀嚼着硬邦邦的风干马肉,抱怨道:“我还没见过枫石城这种大城市长什么样呢!就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谁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另一名士兵靠着马车护栏,笑骂:“不就是想逛窑子?”

“别瞎说!”

“鲁西荣军士可讲过,就咱们兜里这几个银镚,用不了一天就能被洗得干干净净,还得倒欠一屁股债。”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那种地方了?”

“好好好,算我诬陷你了。喂,听说了吗?”靠着护栏的士兵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表功名单已经出来了。布尼尔连长的亩数这次还是第一,好像立的功叫什么……对,叫‘当先’?就是第一个冲上去玩命的意思。”

“要不怎么说人家厉害呢?”另一名士兵理所当然地摊手:“人头记功,人家是第一。现在没有人头记功了,人家还是第一。”

“他有多少亩了?”

“一千?”

“一千?早就一千了,我估计,两千也有了。”

“天呐,两千亩。我要是也有两千亩,我就不扛火枪了,回家关起门当庄园主去。”

“有命挣,也得有那个命用。”靠着护栏的士兵笑骂:“等你攒到两千亩,怕不是要把命都搭进去。”

说完,他仰头看着蓝天,叹了口气:“我用不了那么多,两百亩就够了。我只求能早点打完仗,回家盖个小木屋,再养几匹马。第一年我只种大麦,第二年、第三年等地熟了再种小麦。用不了十年,我就能把木屋换成大房子。然后,我就在里面住到老死。”

另一名士兵听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死了的人,抚恤金怎么算?”猴子冷不丁地问:“说过吗?”

靠着护栏的士兵愣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是照着十二年服役的数目全额给。有小孩给小孩,没小孩给父母。”

“都没有呢?”猴子又问。

“那还能怎么办?都没有就不给了呗。”

猴子“嗯”了一声,一拉缰绳:“到了!下车吧。”

三人把车停在路外,给挽马解下车轭,让马儿自己去吃草。随后拎起斧头,慢悠悠地走向树林。

砍树本身不算轻松,不过有一点好处——可以偷懒。

不像挖堑壕,各帐、各队齐头并举,谁的进度落后了一目了然。

但猴子却很“不领情”,虽然无人监工,他仍旧卖力地挥舞着斧头。

猴子其实不想来砍树,他宁愿去挖堑壕,因为繁重、难熬的体力劳动能让他不去胡思乱想。

他一下接一下,重重斫在树干上,仿佛是在砍杀敌人。

碎木飞溅,一棵又一棵合握粗的松树在呻吟声中倾倒。

猴子一个人几乎干了另外两个人的活,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小、油滑的“猴子”,而变成了一个臂膀结实、沉默寡言的军人。

从早上到中午,差不多砍伐了一车的量,猴子便和两名战友把挽马唤回,将原木从林子里一根一根拖到路旁。【1】 【6】 【6】 【小】 【说】

三人汗流浃背之际,一名传令骑兵带着一匹马飞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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