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那么抵触,毕竟为了爹娘,他也有义务解决兽毒。只是看到穆元玺废寝忘食的架势,还有他老成稳重的气度,段沉是真的打心底排斥着这个王位。
“我的性子你不是不清楚,从小消遥惯了,突然要我听话懂事,实在是强人所难。”他支支吾吾地补充道,试图做出一些无力的说明。
穆元玺把竹简塞回段沉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查阅典籍。
他的声音从卷宗背后幽幽传来:“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跟你基本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段沉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总有些人和事,在不知不觉间就已悄然改变。现在你觉得重要的事情,放到十年,或者五年以后,可能都不再重要了。”
段沉不是很懂,谨慎地问道:“是什么契机让你发生了改变?”
“……”穆元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在先王离开我的那天。”
“他不是还……”段沉纳闷地道。
“我是指,”穆元玺主动解释道,“在先王决定离开我,不再保护我的那天。”他看向段沉,作了个形象的比喻,“就像某天一觉醒来,你发现你爹娘从世上消失了,他们给你留下一堆事情,要你学会独自处理面对。而这些事情,每一件,甚至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着万千百姓的性命,你觉得,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段沉难以想象那个场景,他把眉头皱成“川”字形,语带艰难地道:“我大概会直接崩溃吧。”
“是啊,”穆元玺耸耸肩,“我也直接崩溃了。”
“可你现在做得很好啊。”段沉掰着指头计算道,“你临危不惧,心思敏捷,实力高强,还掌握着那个不知名的暗网,连我爹都要听你号令。”
穆元玺看着段沉,平静地问道:“那你觉得,十几年前的我,难道就有哪里做得不好么?他凭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还是说,他的人生不值得为自己而活?”
段沉为之语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所以你就认为,我应该重蹈覆辙,走上你原先走过的路吗?”
穆元玺轻笑一声,莫名地感到欣慰:“不错嘛,还懂得倒打一耙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段沉目光游离地道,“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现在这么做,跟先王又有什么不同呢?”
“有啊。”穆元玺从容不迫地接道,“至少我现在陪着你,你不至于一个人扛下所有。”
“我谢谢你啊。”段沉扁着嘴道。
“好啦,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穆元玺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既然是命定之人,我也没必要杞人忧天。走,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
段沉把异闻录揣进怀里,美滋滋地道:“我要吃肉。”
穆元玺揉着他的头,宠溺地道:“没问题,你想吃什么,皇城里都有。”
布衣男子帮温闲掖好被子,确定她安然入睡后,才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屋外,与他有着同样相貌的先生立于月色下,无声地看着长空。
“先生。”男子恭敬地道。
先生转过身,打量着男子的面容:“你若当真喜欢,我可以帮你隐姓埋名,让你日夜守着她。”
男子眼底掠过一丝精光,旋即又悄然消散:“不必了先生。”
“就因为她不喜欢你吗?”先生问道。
“并非如此,”男子颓丧地低下头,“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先生负手而立道:“凡事在没有尝试前,不要轻易地下结论。”
男子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过了片刻才反问道:“先生记得我跟了您多久么?”
“十七年。”
“是啊,十七年了。”男子望向先生,“您还记得我的长相么?”
“……”先生没有说话。
他忽然明白了男子的意思,像他们这种人,没有长相,没有人格,没有自由,甚至没有生死。一个空空如也的皮囊,凭什么觊觎丰富多彩的人生呢?
“她睡了吗?”先生决定岔开话题。
男子也不纠结,恢复了先前的恭敬:“睡了。”
先生唤出法阵,临走之前对男子说道:“好生照顾她,有些事情趁还拥有着,就好好珍惜。”
男子浅笑:“我知道的。”
夜色如水,洒在男子挺拔的身上。一切仿佛是个若即若离的梦境,虽然终会梦醒,但能够贪恋一时,对他古井无波的生命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可能我一辈子都不能见你,但我会一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