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迟迟将那张纸撕得稀烂,就着水吞了下肚。
迟迟一贯都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无力主宰命运。
那个所谓的父亲不过是生了自己,不曾养,不曾育。而他对自己,也不过是看待一只听话的狗,一只还有些许用处的狗罢了。
迟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见到母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得到迟华燃口中的“自由”。
迟迟走出房门,仰头看着蔚蓝的天。
此刻的他还是迟媛的模样,薄纱遮面,长发披肩。
迟迟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命不是自己的,生活不是自己的,就连这副皮囊都不可以是自己的。
迟迟恍然想起以前在拥挤的小楼里遇到的一位医生。
那时候母亲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快不行了,好在他救了母亲。
迟迟记不清他的样貌了,但记得他的话。
他说,神会给人以幸福。
以前迟迟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但现在,他有些没有力气去坚信了。
如果神还愿意让自己得到幸福,那么迟迟真想问一问。
问一问这等待的期限是否遥遥无期。
黑夜很快就来临了,迟迟第一次害怕天亮。
他害怕明天的到来,害怕枕头底下的药粉,害怕未知的将来。
迟迟知道,迟华燃不过是让自己来当一个凶手,他一开始打的主意就不是让自己代嫁,而是让自己杀人。
迟迟已经能想象到,如果自己毒死了顾三少,迟华燃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装腔作势撇清关系。
到头来,死的就是自己这个可以消失的人罢了。
迟迟突然很想见一见林路。他至少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人。
迟迟没有从树上爬过去,他怕惊扰了林路。
其实是怕林路发现是自己,会闭门不见。
迟迟艰难得踩着有些损伤的院墙爬到了顶,他头一抬就看到了底下站着的林路。
迟迟突然有些无措,虽然一心想见他,可如今见他就在眼前,却又无端慌乱起来。
迟迟心里慌,手也险些抓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好在顾深得踩着木梯几步便攀爬到墙上,一把拉住迟迟的手,又将他的腰稳稳抱住,这才将他带到了地上。
顾深并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仍揽着迟迟,眉头紧皱。
“有没有受伤。”
迟迟感受着腰间的大手,觉得这会儿他要是愿意,估计能把自己拦腰折断。
迟迟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垂下头。
“没、没有……”
顾深这才将他放开。
手里突然少了方才柔软的身体,顾深有些不适得背过手去。
“何事。”
迟迟被他问得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迟迟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是真杀了顾三少,他作为副官,是否会受牵连。
迟迟深深叹了口气,仰头看他,满目憧憬,“你之前说,我想打电话了可以来找你。”
顾深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似是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迟迟艰难得迈出脚步,一步一步越过他,走向大门,走向书房。
从院墙走到书房,迟迟觉得自己走了很多很多步,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这一路迟迟在想自己可以打给谁。
一品香的赵姐吗?还是自己曾坑骗过的人?或者是迟华燃?
迟迟想了一路,站在电话跟前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打给谁。
说白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打给谁。
迟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过得太窝囊了。缺三两好友,无和睦之家,少垂爱之人。
如果自己的生命到此结束,想必也没有人会觉得遗憾和可惜吧。
迟迟头一次觉得上帝让自己活着,实在是大错特错。
他站在电话旁,看着那精致的电话,看着圆盘上的数字按键,突然掉了眼泪。
迟迟的哭声传来时,顾深心里一紧,忙大步走了过去。
他差点就要忍不住揽住他的肩头,可手伸出去却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堪堪收回。
顾深紧紧攥着拳站在一边,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为什么哭。”
迟迟掩面看向他,眼泪止不住,竟越哭越凶。
“我……”
“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我太惨了……”
顾深不知道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此刻他泪流满面的模样让顾深心里抽抽得疼。
顾深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于他来说若是要同情,那这世上谁都免不了被同情。但是很奇怪,此刻顾深却忍不住想靠近他,想替他擦干眼泪,想吻过他的泪痕。
顾深微微吸了口气,伸手拉下他胡乱擦着眼泪的手,直视着他清澈的,含泪的眼。
眼神炙热而又清明。
“打给我。”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