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某一刻，孤辰的视线再度恍惚，下一刻多出一幅血色画面：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黑色的乌鸦组成了一片黑云从天边飞来，降临到尸体上，啃食腐肉。某处尸体蠕动，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童眨着黝黑发亮的大眼睛，环视了好几遍，终于眼前一亮，蹒跚走到一个女人身旁，摇晃着女人的身体：“娘，娘，你醒醒啊，别睡了。”

如果不是她的娘亲将她保护在自己身下，她恐怕就直接死了，被凛冽的气劲割碎身躯。突然，孤辰心脏抽痛，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看到类似的画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抽痛。总觉得自己很自责，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自责呢？

噗，孤辰再度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好不容易凝聚的三百六十处灵窍，瞬间破碎。浑身被反复撕裂的痛楚再度传来，他早就已经麻木了。睁开眼，他看到了红肿了眼睛的古幽，看到不争气流泪的雷吉，看到了目光中带着淡淡伤感的离鸾，也看到了满眼怜惜的榷野。

他开始将目光移到前方，看着平静的水塘，看着天边的落日，就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太阳升起时，他像流星般闪耀夺目，但是太阳终究有落的时候，这一刻，他像一团黑暗，无人问津的黑暗。

撕拉……

孤辰身上的血肉不断被撕裂，孤辰没有理会，就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风景，像一块儿亘古不变的人形化石，静静的站在那儿。落日下，他挺拔的背影中透露出一股萧索，那时的他，同样是一道风景。

古幽的声音传进孤辰耳中，但孤辰听到的只是飘忽不定的声音，他听不清。外界，古幽直接撬开孤辰的嘴巴，将丹药一颗颗喂给孤辰。雷吉也手忙脚乱的从一大堆未曾规整过的丹药瓶中寻找丹药，离鸾嗅着丹药，一瓶瓶递给古幽。身后，榷野盘膝坐下，灌输飞升境精纯的灵力，帮他吊着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孤辰感受到身上的撕裂感消失了，他的鲜血早就将一身白袍染成红袍，可是，他还是没有死。

略微摇头，孤辰面露讥讽，他都已经这样了，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老天爷竟然还是不肯帮他一把，收走他的命。

我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微微推开古幽，推开雷吉，推开抓着他衣领的离鸾，转身后，身后的落日余晖为他铺就一地金黄道路。他顺着这条路，离开了水榭，走上长廊，略微停顿，偏过头一看，他看到了水榭上静静注视着他的四人。可最后还是只摇了摇头，而后回头，孤身一人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嘎吱。

砰。

关上房门后，孤辰发现房间中还有一点残留的金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根箭刺进孤辰的内心深处。孤辰再也忍不住，无声哽咽，浑身颤抖着走到轩窗边上，伸出遍布鲜血的手臂，忍受身体上跟内心中的剧痛，关上窗户。房间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褪去，只剩无尽的黑暗与一股冬日黑暗处独特的阴寒。

黑暗的房间中，原来是这般宁静，像是死亡前的宁静一般。孤辰静静的看着，可是，他没死。

他想像星辰一样给世间、给自己带来一点光芒，于是给自己取了“辰“这个名，可是，世界好像从来都很吝啬，不愿给他一点光芒，让他一直承受失去。

失去了张怀曼，失去了修为，失去了希望，失去了追求。

孤辰看着，慢慢的嘴唇轻轻蠕动，“哈哈，天杀的老天爷，你赢了，哈哈，”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泪水在脸上肆虐，癫狂般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落寞，他走到床边，坐了下去，缓缓躺下。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只感受到极致的萧条。

窗外，风声不断呼啸。他曾以风声代表自由，但是此刻，他只感受到无尽的悲凉。黑暗的房间，仿佛是一整个世界，黯淡无光，撕裂了所有美好的幻想。他先前还是世人眼中的天才妖孽，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连炼气境都无法跨越的废人。

孤辰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头，慢慢的，房间中传出幼兽般的啼噎声。门外，古幽不用神念都能察觉到此刻房间里的动静。沉默片刻，她抬起纤夷，玉指指尖都已经触碰到了泛黄的门板，但还是落了下来。

她的身后，站着离鸾与雷吉，两人的面色同样不太好。

夜已深，孤辰还在哭。小时候，他告诉过自己，一定不能轻易哭泣，因为哭泣会给敌人露出破绽，所以，他很少哭。第一次哭是在被青爷爷捡回长生村，他努力了四年，终于能够修炼了，那时候喜极而泣。第二次哭是张怀曼为了救自己，施展血脉传承秘术用她的命换来了自己的命。第三次哭，就是现在，因为他不能跨越那道修炼的门槛。

“狗屁的修行，其实我早就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要救我啊？我早就应该死了……。”

嘎吱。

一轮月光透过被打开的门户照进来，将黑暗的房间带来了一点点光亮，古幽身穿一袭淡紫色衣裙，站在月光下，看着房间中用被子蒙住头哭泣的少年。月光下，离鸾与雷吉站在孤辰的房间之外，从孤辰进入房间到现在，他们就一直站在这里。房间中，古幽的娇躯微微颤抖，她轻轻挪步走到孤辰身旁，轻轻掀开孤辰的被子，孤辰突然从被子中伸出手，死死抓住古幽雪白柔嫩的手腕。

“走吧。”他的眼眸中充满了死寂与落寞。

“你要吃饭。”古幽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柔声说道。

“你们赶紧走啊，还呆在我这个废人身边干什么？走啊，回去。”孤辰一把甩开古幽的纤夷，他的瞳孔中满是血丝，古幽蹙了蹙鼻子，鼻尖一酸。她没有动，还在静静的看着孤辰，这个强势的少年现在忽然变得柔弱，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古幽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抬手。

啪，孤辰的脸被古幽一巴掌扇歪，脸上还留着淡淡的巴掌印记。孤辰心里陡生出无名业火，回过头看着古幽，冷声说道：“你敢打我？”

“我就敢打你，怎么了？”古幽睁开眼，昂起头，瞪着孤辰。

“你只是我的侍女，也敢打我？”孤辰抬手就想扇古幽，但是，古幽没动，用温柔似水的目光看着孤辰的眼睛，眼角的余光之下，她就这样静静看着，看着孤辰的巴掌慢慢贴近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