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原本脸上挂着的笑意,在看见曙魄草的那一瞬间,都消散下去。
她当然认得这株草药。
她一下抓住了亭瞳托着锦盒的手腕,声音里都带着罕见的严厉:“这是你从哪里拿来的曙魄草?!你是不是去鸿冥之境了?!”
锦盒应声而响落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里面的曙魄草也跟着颤了颤自己的叶子。
而妇女因为话说的太急,原本被压制下去的咳嗽又响了起来。她涨红了脸,一边咳嗽,一边死死盯着亭瞳:“啊?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偷偷去了鸿冥之境!”
亭瞳原本半蹲的膝盖猛的在地上跪了下去,他端端正正的跪在母亲的面前,低垂着眼眸,纯白色眼睫毛覆盖住眼睛。“是!”
“你…你!逆子啊!”妇人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
她狠狠的扬起手掌,却又在半空中僵持着,她看着端正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亭瞳。
迟迟都舍不得打下去,最终却也只是无奈的垂下手掌,跌坐回椅子里。
气急的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哽咽:“你忘了!你忘了当初我们,答应过宁城城主什么了吗?”
“没忘!”亭瞳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一字一句的回答:“在宁城一日,一日不得进入鸿冥之境。否则…驱逐出城。”
“那你还去!”妇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要是离开宁城,那群人…能放过你吗!啊?”
亭瞳却突然抬起头看向她,他眼底已经聚集了一片雾气,像极了天空中飘散柔软的云。而纯色的瞳孔在此刻看上去悲伤无比。
“娘!孩儿已经长大了!有自保能力了。驱逐出城也好,或者别的代价也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只希望您能健健康康的。”
“哎…何必呢,这都是命啊。”妇人闻言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一片慈母之心。
她的手掌怜爱的摸上亭瞳的头顶,掌心带着干燥的温度:“我已经是个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人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值得啊…”
妇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神色倔强的亭瞳。叹口气:“这草不是你正当得来的吧…别急着否认,你是娘生的,有几斤几两我都知道。”
“这样不值得啊…”妇女又叹了一口气。
亭瞳眼前恍惚闪过那道青色的身影,半跪在锢灵阵中问他值不值得的样子。
他感受到此刻妇人手掌之中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暖,声音铿锵有力:“值得!”
“母亲,只要您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间,就一切都值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傻孩子…”妇人拍了拍他的头顶,把手收回来,像在看年幼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娘这是天谴…活也是只能苟延残喘的活…”
妇人像是看出他眼底的悲伤,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回内室:“瞳儿,这草啊娘是不会要的,你从哪里拿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吧…做人呐…生死皆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应当对的起自己的天地良心。”
亭瞳直直跪在地上,凉意顺着膝盖和母亲最后的话语攀沿上他的四肢百骸。
一直到妇人已经走进内室他也没站起来。
他死死的盯着落在地上的锦盒,锦盒里的曙魄草完好无损的呆在那里。
有风吹过,翠绿色剔透的叶片还跟着晃了晃自己圆滚滚的身体。
母亲的话语一直在耳边盘旋。
亭瞳的眸中充满了不甘,充满了愧疚,甚至带着恨意,像染了色彩的玻璃,混合在他眼里。“我当然是恨他们的,要不是他们…娘怎么会…我怎么会…”
话语喃喃出口,他眼睛却猛的闭上。
他就那样直直的跪着,双头成拳死死的握在一起,手背因用力隐隐浮出几条青筋:“你没有命星,我也偏要看。”
他跪在那里,端端正正的,背脊如青松一样挺直。他的眼眸闭着,唇角却溢出一丝鲜血。
“我偏不信这世上还有我看不到的命星…”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出现一点亮光,随后涌出无数纷沓的画面。画面接连而至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又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像不被允许存在般,光窥一眼都能称之为天机。
画面最后定格在浑身是血的少女,被束缚在一处大殿的绞刑架上。
她的脸被划烂,眼睛无望的盯着满地破碎的尸体,眼中的光芒也跟着这些尸体一点一点消散掉。
“噗…”一口血雾从亭瞳口中喷散出来,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染上些许疲惫。
他却没有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
只是静静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个锦盒上,曙魄草上也溅上了一些血雾。
亭瞳苦笑的着摇头,面上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哈…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他然后慢慢从地上撑起身子。伸出双手去拾那地上的锦盒。
话语溢出喉咙:“原来是个…已死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