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虽有一瞬犹豫,但还是对她道:“小施主的修行本也不需要妖丹。凡人修行是为练修为,而你却是为炼心。”
女孩此刻心绪已转,闻言有些讶然,疑惑地看着江湛,见他微笑着道:“是为炼凡心。”
江湛提着笑容,绕过女孩继续赶路,走出了最深密的树林,前方的路一下就敞亮许多。
道路两侧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旷野,高木稀稀落落,倒是低矮的灌木丛生。女孩催马慢慢跟在他身边,不解道:“我本来就是妖,还需要炼什么凡心?”
江湛脸上笑意未减,道:“不,小施主,你是妖非妖,你虽有人身,却未具凡心,所以你的修行应为炼得凡心。”
“啊?我?”女孩摸着自己心口,明明能感受到心脏那有节律的脉动,不屑道:“你胡说,我有心,和你们一模一样。”
江湛摇着头,认真地道:“那的确是人心,但却不是凡心。”
女孩一头雾水,人心和凡心有区别吗?江湛缓缓说道:“凡心有情。”
女孩轻吸一口气,忽地放松下来,她现在明白了,和尚在胡说八道,于是反驳道:“青迟法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情?”
江湛听她此言,禁不住笑了笑,回头看向她道:“小施主,你可曾心中欢喜过?”
女孩笑意盎然:“当然。我现在就挺开心。”
“小施主,你可曾心中怒过?悲过?”
“那也是当然。”
她神色逐渐冷了下来,寒声道:“特别是当日杀我那四人,我一想到,就想杀了他们,把他们分尸剁骨。悲的话,刚才你没给我妖丹,我何尝没有难过一会儿?”
江湛继续问她:“小施主,那你可曾哭过?”
“当……”女孩话到嘴边,却是愣住了,自己的确哭过,受伤若是疼得不得了,眼睛里自然会流出眼泪来,可是……
江湛不管女孩,继续道:“小施主可曾因喜而泣过?可曾因悲而哭过?”
女孩脑中似乎飘过了什么,却消失得太快她没能抓住,她只骑在马上,任马儿自由走着。
女孩皱着眉头回忆,她眼前闪过徐有花的身影,想起了她红红的泪眼,她的抽泣,她说话时的哽咽,容在眼前,音犹在耳。没错,我一直都没有想过,那天我们走的时候,她为什么哭呢?既不疼又不痒,好奇怪,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哭呢……
女孩的头垂了下去,低声道:“你告诉我。”
江湛牵过马儿头上缰绳,缓缓行步,想了会儿才道:“你未曾哭过。”
天边群山睥睨四野,女孩仍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背影,江湛在前道:“小施主,能作喜怒谓之有心,知晓冷暖方为有情。”
“你虽有人身,却无人情,所以小施主,你是妖非妖,也是人非人。”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任由江湛牵着马头行走。是的,他说得没有错,我从没有过情。
她坠入一片茫然: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虽然已经化形成人,但却不具有人的情感,所以我身虽是人,心却还是妖。
女孩眼帘低垂,心里轻轻叹了声。突然,她脑海里仿佛掠过一条闪电,如此清晰而明亮,声势迅猛而惊人,来自本能的警惕从她心底油然生起。
女孩噗嗤一声,放声笑起来,她兰根玉指轻抬,掩起精美的唇角,但凤眸微凝,盈出的笑意却是无法遮挡,与她一身艳红的风情相得益彰,在雪地里流出片动人的春色来。
女孩竟展现了脱出年纪的妖艳与成熟,双眼中温色泯灭,瞬间陷落寒冬,怒道:“你骗我!”
她对视着江湛,此刻的女孩美艳至极,完全想不到那是一个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江湛觉得小施主恍然间变了一个人,内里与外表格格不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心里明悟,或许现在这个女孩,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江湛正了神色:“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从未骗过人。”
女孩紧紧抓住缰绳,脸上再没一点平时的娇弱温柔,冷声道:“你一直在骗我。”
“那你告诉我,我就非要有凡心吗?”
“我身为妖,但那又怎样?为什么非要有人情?”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就是一门心思诱我做人!”
江湛轻声一叹,道:“小施主,我的确一直在引你向人,却并不是诱你做人。”
她毫不示弱地又问一遍,厉声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让我有人情!”
“因为有情方能有慈悲,心有慈悲便可怜悯众生,怜悯众生便是心向佛门。”
女孩冷笑了声,语气咄咄逼人:“佛门?你想让我入佛门?原来这才是你一路带着我的目的。”
她的眼角生了些水雾,却细微得连自己都没察觉,声音不经意地弱下来:“我知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得不到妖丹。”
她盯着江湛道:“你告诉我,你说你过完劫会给我妖丹,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然后呢?你会抓我回净蓝山,不然就杀了我,对不对?”
“不会。”
女孩意外地看着他,情绪缓和了些,问道:“真的?为什么?”
江湛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为何故,但佛祖既让我此行度你,便自有度你的理由。”
她心中怒火再次席卷过来:“你如今还在想着度化我!”
江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不是我在想度你,是佛祖在让我度你。”
“佛祖,佛祖,他在哪儿?我看就是你!只是你!是你!只有你一心想度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