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毕竟只是下棋。
若是用这些小手段,能让她的这位夫君开心一些,她也宁愿输一辈子。
......
雍城城门大开。
数百守门兵将与雍城太守李岩一同跪在地上,迎接着天风国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圣驾行至城门时,数百人磕头恭敬道:“陛下万年,娘娘万年!”
“起来吧。”车厢内传来淡淡的声音,饱含威严。
海落与魏贤各自骑着枣红色战马,伴在车驾两侧,闻及此声,魏贤当即下马扶起雍城太守,笑道:“陛下让你们起来。”
“谢陛下!谢娘娘!”数百人兵将起身后,半弯着身子不敢抬头看。
雍城太守李岩已是六十耳顺之年,满头白发沧桑,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像是山上堆积的沟壑,他先是朝魏贤与海落二人行了礼,这才眨了眨浑浊的眼睛问道:“敢问魏总管,陛下要在这儿待几日啊?”
魏贤轻轻拍向李岩肩膀,呵斥道:“李大人,你也为官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般口不择言!陛下的行程,是你我这等身份的人能过问的吗?”
李岩面色慌乱不已,连忙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海落跃下枣红色战马,笑道:“魏总管不必苛责李大人,此前曾派斥候让他备下足够两万人马供用一月的粮草,想来此时还未备好......李大人大概也只是怕陛下急着赶路,耽误了我军行程,这才有此一问。”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岩,继续道:
“李大人不必如此慌张,雍城的情况我等也知晓,绝不会让李大人难办的。这样,给李大人三日,你看可好?”
雍城太守李岩这才将心收回了肚子里,他怕的就是陛下给的时日太少,筹备不足粮草。
万一办事不利,招致陛下责罚,自己已是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了,一条命丢便丢了,倒也无惧。只是,若因此而连累了雍城的其余年轻官员,或是自己府中妻儿,那他即便是死也难消其责。
“够了够了!”李岩脸上的褶子又连成了一条沟渠。
魏贤清了清嗓子,温和道:“李大人,待陛下入城以后,你与海统领先行对接粮草辎重事宜,待你做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觐见陛下吧。”
李岩微微一愣,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下官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悦的事?”
“你怎么就不想点儿好呢!”魏贤纵然见过无数人,也是头一次见这般谨慎小心的,不禁疑惑道:“你干什么坏事了?”
李岩眉头紧蹙,喃喃道:“没有啊!”
他为官一向勤勉,事必躬身,从未做过什么不利民而利己的坏事。
魏贤也是颇为无语,好笑道:“你没干什么坏事,你怕什么!陛下是觉着你为天风效忠十数载,过于艰辛,于是才想见一见你。咱家本不该多言,但是又怕你见陛下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这才提点,行了行了,先入城吧。”
雍城的街道,人丁不旺,店面稀少。
只是雍城的路面修得却是极好,街道上干干净净,自有一股朴素之风。
道路两侧跪着不少兵将与百姓。
皇帝陛下时不时伸手掀开车帘,静观路上的街面和跪在地上的人。
雍城繁华虽远不如万京,但处于这等荒蛮之地,能够政务不乱,有条不紊,已是极为不凡了,如此看来,李岩确实是个不错的官。
雍城太守有功,也是个能力不俗之人,可这等有能力之人,为何就落到了雍城这般地界,十数年来,也只是堪堪听闻几次名字?
皇帝陛下摇头轻叹一声,稍稍思索便明白了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见陛下兴致不高,旋即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说与臣妾,或能为陛下分忧。”
皇帝陛下缓缓躺在皇后娘娘的腿上,沉声道:“雍城太守李岩于此地名声不显,却是个有才干的官员,想来便是吏部那边出了岔子,十数年来,竟从未报过李岩镇守雍城之功,于是李岩政绩不显,始终未能晋升。”
“陌儿,你再看看万京的京都府尹,一个李天承,一个周正,那都是什么东西!他们的能力哪里比得上这位雍城太守,但他们为何能上位,你可知?”
皇后娘娘摆正皇帝陛下的头,轻轻按着,为他舒缓这些日的疲劳,她知道皇帝陛下并非要的是她口中的答案,而是要她倾听罢了。
她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人,因此,她知道,这时候应该保持静默。
皇帝陛下又是一声长叹,睁开眼轻轻握着皇后娘娘的柔荑,平淡道:“因为,他们都是然儿的人。”
此话一出。
皇后娘娘心底一颤,低声道:“那是臣妾与陛下的孩儿。”
皇帝陛下将皇后娘娘的手放在胸膛,让她感受心脏的跳动,笑了笑,“然儿是朕的孩儿,承儿也是!皇后不知道的是,承儿在你中寒魄之毒的那一日,遭了旁人的刺杀......所幸无事。”
“陛下怀疑,怀疑......”皇后娘娘始终无法将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手足相残这四个字,实在太重。
始终是每一对夫妻心中最不愿触及的字眼,包括万人之上的皇帝与皇后。
皇帝陛下再次闭上了眼睛,嗓音有些疲惫,
“朕怀疑是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如何做。承儿、然儿、协儿都是皇后与朕的孩子,朕岂能不放在心里疼爱。但正因为朕是朕,朕是这天风国的皇帝,他们三人必定有一人要承继朕的位置。因此,他们不能像普通孩子那般无拘无束,朕待他们极为严厉,以至于这些年来,父子之情渐渐淡薄。”
“你居于深宫或是不知。这十数年来,承儿手握数十万精锐,震慑燕国,仍并不满足,屡屡暗中联络同为南疆的徐帅,要知道,徐帅也是手握重兵啊......至于然儿,他虽不染指疆域兵权,却在朝堂上安插了无数他自己的人手,下至九品县官,上至二品大员,整个天风国上下都有他安插的暗线。”
“朕不是不知,朕只是在等他们亲自与朕交代,他们都是朕的孩儿,若是交代了,朕绝不过于苛责,可朕给了他们一次又次的机会,等来的却是夺嫡之风越演越烈,等来的却是父子淡薄,兄弟离心。”
皇后娘娘手臂轻轻战栗,强压着心底的惶恐,颤声道:“还有协儿呢,协儿......”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夸赞自己的这第三个孩儿。
姜协胸无大志,纨绔风流之名,整个天下都知道。
皇帝陛下轻轻一笑,回道:“协儿不是不争,只是他的两位哥哥将军权政权全然握在手里,他没机会争罢了。”沉默了会儿,他继续道:
“天风国,以武立国!此乃大争之世啊!争储夺嫡,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朕默默看着,并不阻挠。因为,唯有胜者才是最强的!唯有胜者,方能继承朕之一同天下,四国凝一之宏愿!”
“可即便是争,也得用对手段,万不可手足相残,置父子兄弟之情于不顾!”
皇后娘娘微微惘然,艰涩摇头道:“不会的,他们都是好孩子......”
“是啊......朕这不就是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