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记住这句箴言。”女术士咬牙切齿地低语,“还是杰洛特说的。作为人生准则倒不坏,但我不觉得它能适用所有情况。说风凉话总是很简单。所以你不能放弃?即便被各种东西碰撞和痛打,你也得爬起来继续练习?”
“没错。狩魔猎人无所畏惧。”
“是这样吗?那你呢,希瑞?你有畏惧的东西吗?说实话。”
女孩转过头去,咬住嘴唇。
“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行。”
“我怕双重钟摆,一次两个那种。还有风车,当然只有在他们把转速调高时。还有很长的平衡木,我现在上去还要加那种保护……保护装置。兰伯特说我是胆小鬼加软骨头,可我不是。杰洛特告诉我,我身体的重量分布跟他们不大一样,因为我是个女孩。我只须多加练习,除非……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
“你知不知道什么魔法和咒语……如果你会的话……能不能把我变成男孩?”
“不。”特莉丝冷冷地回答,“我不会。”
“嗯……”小猎魔人显然很苦恼,“那你至少可以……”
“可以什么?”
“你能不能做点什么,让我不用……”希瑞涨红了脸,“我还是在你耳边说吧。”
“来吧。”特莉丝凑近身子,“我在听。”
希瑞的脸更红了,她把脑袋凑近女术士红棕色的头发。特莉丝猛然站起身,两眼冒火。
“今天?现在就有?”
“唔嗯。”
“操他奶奶的王八蛋!你们这帮蠢货!”女术士大吼一声,狠踢凳子一脚,让它撞到门上,震掉了那张老鼠皮,“天花、瘟疫加狗屎麻风病啊!我他妈宰了那群狗日的白痴!”
“冷静,梅利葛德。”兰伯特说,“这么激动对健康没好处,何况根本没必要。”
“别对我说教!还有,别再叫我‘梅利葛德’!不过你最好闭嘴,我没跟你说话。维瑟米尔、杰洛特,你们知道那孩子受了多少虐待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亲爱的孩子,”维瑟米尔严肃地说,“别感情用事。你在不同环境下长大,你也见过其他成长环境下的孩子们。希瑞来自南方,那儿的人把女孩当男孩养,就像精灵。她五岁就骑上了小马,八岁开始骑马打猎。她练过弓箭、标枪和刀剑。瘀青对希瑞来说并不新鲜……”
“别拿这些屁话搪塞我。”特莉丝怒气冲冲,“也别跟我装傻。这可不是骑马或坐雪橇。这里是凯尔·莫罕!在你们的风车和钟摆上,在你们那条杀手路上,曾有几十个男孩摔伤骨头、扭断脖子,他们可都是跟你们一样经过生活磨炼的家伙,是在路边或水沟里捡来的。你们别无所长但肌肉发达,没多大就见惯了风浪,但希瑞能跟你们比吗?就算她在南方以精灵的方式被抚养长大,就算她是英勇善战的雌狮卡兰瑟的孙女,这小丫头依然是位公主,细皮嫩肉、骨骼娇小……她是个女孩!你们想把她培养成什么?狩魔猎人吗?”
“这个女孩,”杰洛特平静地说,“这位纤弱娇小的公主经历了辛特拉大屠杀。她独自一人逃脱了尼弗迦德军团的搜捕。她成功逃离洗劫村庄、屠杀人畜的强盔。她在河谷地区的森林里独自撑过两星期。她跟一伙难民流浪了一个月,忍饥挨饿,仍旧努力前进。在将近半年时间里,她在一户农夫人家过活,每天下地耕作、照料牲畜。相信我,特莉丝,生活给予她的考验和磨炼不比我们这些别无所长的无赖少。希瑞不比我们这些被人装进篮子、像小猫小狗一样送给猎魔人的私生子更软弱。你为何总强调她的性别?这又有什么差别?”
“你居然问我?你还敢问这个?”女术士大吼,“你说性别能有什么差别?差别在于,这个女孩跟你们不同,她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她一直拼命忍着!你们却叫她在杀手路和那什么该死的风车上跑到累炸肺!”
尽管怒不可遏,但看到年轻猎魔人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有维瑟米尔惊掉的下巴,特莉丝突然感到一阵满足。
“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她点点头,用冷静、忧虑又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作为监护人,你们真不称职。她羞于启齿,因为她受过教育,不敢向男人倾诉这种烦恼。她还为自己的软弱、痛苦和身体不适感到羞愧。你们当中有人想过这些吗?你们关心过吗?至少你们也该猜猜她是怎么了吧?也许她第一次月事就是在这儿,在凯尔·莫罕。她在夜里暗自哭泣,因为没人给予她同情、安慰甚至理解。你们就完全没想过这些?”
“别说了,特莉丝。”杰洛特轻声哀叹,“够了。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或许还不止。”
“叫魔鬼把我们抓走吧。”柯恩咒骂道,“我们确实是实打实的白痴,呃,维瑟米尔,你……”
“闭嘴!”老猎魔人恶狠狠地说,“一个字也别说了。”
艾斯卡尔突然做出一反常态的举动:他站起身,走到女术士面前,深鞠一躬,拉起她的手,尊敬地奉上一吻。她迅速抽回手,与其说是要表达愤怒和恼火,倒不如说是为阻止猎魔人的碰触所激发的愉悦的颤抖。艾斯卡尔身形高大,比杰洛特还强壮。
“特莉丝,”他尴尬地揉揉脸颊上可怕的伤疤,“帮帮我们。我们求你。帮帮我们吧,特莉丝。”
女术士直视他的双眼,抿起嘴唇,“帮什么?艾斯卡尔,你想让我帮你们什么?”
艾斯卡尔又揉揉脸,看向杰洛特,白发狩魔猎人垂下头,用一只手捂住双眼,维瑟米尔大声清清嗓子。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希瑞走进大厅。维瑟米尔的干咳变成了哮喘,兰伯特张大嘴巴,特莉丝憋住大笑的冲动。
希瑞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迈着小碎步朝他们走来,手指轻轻提着深蓝色的裙子——裙摆剪短了,腰身做过修改,还留有在鞍囊里放过的痕迹。女术士的另一件礼物正在女孩的脖子上闪闪发光——一条涂漆皮革材质的小蝰蛇,有一对红宝石眼睛,还有黄金的搭扣。
希瑞在维瑟米尔面前停下脚步。她不知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只好将大拇指塞进腰带里。
“我今天没法训练了。”一片寂静中,她缓慢又坚决地说,“因为我……我……”
她看看女术士,特莉丝冲她眨眨眼,笑得像个恶作剧后得意洋洋的孩子。女术士动动嘴唇,向希瑞提示她们先前商量好的说辞。
“我身体不适!”希瑞响亮而自豪地说道,然后仰起头,鼻尖几乎正对天花板。
维瑟米尔又干咳起来。但艾斯卡尔——亲爱的艾斯卡尔——却没有慌乱,他再次做出得体的举动。
“当然可以。”他用轻松的语气笑道,“我们明白你的情况,会把你的练习推迟到身体不适期过去为止。我们还会减少理论课时间,如果你实在不舒服,连理论课也可以暂停。如果你需要什么药物,或者……”
“这些就交给我吧。”特莉丝用同样轻松的语气打断他。
“呃……”希瑞看着老狩魔猎人,脸有些发红,她摇晃着维瑟米尔的手臂,“维瑟米尔伯伯,我请求特莉丝……我是说,梅利葛德小姐,让她……那个……呃,让她留下来。留久一些。留很长一段时间。但特莉丝说,这要请求你们的许可。维瑟米尔伯伯!请您同意吧!”
“我同意……”维瑟米尔被晃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当然同意……”
“我们很乐意。”直到这时,杰洛特才放下扶额的手,“再乐意不过了,特莉丝。”
女术士轻轻点头,无辜地忽闪着睫毛,又将一缕红棕色发卷盘在手指上。杰洛特的脸就像石雕。
“你的表现非常恰当,还很有礼貌,希瑞。”他说,“你代表我们友好地款待了梅利葛德小姐。我为你骄傲。”
希瑞脸颊通红,露出快活的笑。女术士又冲她打了个事先说好的手势。
“好了,”女孩说着,鼻头翘得更高了,“我该走了,你们无疑要跟特莉丝谈些非常重要的事。梅利葛德小姐、维瑟米尔伯伯、各位阁下……我要暂时同你们说再见了。”
她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走出大厅,缓缓地、庄严地走上楼梯。
“见鬼。”兰伯特打破沉默,“我以前竟不相信她真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