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太子和他说这些话,好像是心忧之事。人上一秒还笑着,这一秒就会心忧。
而太子并未噤声,淡然地,温柔地,宛如叙述一个迷梦:“你要把我带走,到时候你可能仍然是只小狐狸呢……但你不能太贪玩,要记得带走我,不要把我弄丢了。这个国家恨我的人有很多,他们会同样恨我的尸体。也不要把我埋到地下,关在坟墓里。最近总是梦到母亲,她告诉我地下很冷。”
涂山涉空空的胸口蓄了一团妖气,皱巴巴的,都要滴出水了。
“算了,不提这事了,说不定我是个神仙,不生不死,到时候还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太子却又忽然笑了起来,“管它是什么,杀我想杀,爱我想爱,这对我来说就足够。因为几声雷就感慨这么多儿女情长,真是给我自己丢面子了。”
涂山涉仍不说话,蓦地掬起他的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进太子眼中。
“我答应你。”他说,“以性命保证。”
“答应什么?”太子的笑容都被他挤得圆嘟嘟的。
“你说的所有,”涂山涉许下诺言,“你说的任何事。”
(……)
次日是个初冬少见的晴天。
封侯之宴,太子做主,只宴涂山涉一客,公卿大夫作陪,章华殿前钟鼓盛大,骄阳灼烈。
依照礼规,宴前太子将与所封新侯一同为王鼎敬香,又去宗庙祭拜。涂山涉难得认真地抓了个婢女询问,把那绛红新装穿得一丝不苟,恭恭敬敬跟着宫人仪仗行至宗庙之前,太子已在等他,也穿了身红,众目睽睽之中,挂着朝堂之上那副庄重。
太子先行进庙,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只有紧跟他身后的涂山涉能看出他的步伐深浅不一,隐隐透着一瘸一拐。涂山涉随他穿过香火浊气,立于灵木之前,有巫觋送上三支金香。
太子专心祭祖,仍不看他。
可涂山涉却记得方才殿前一瞥,又有庙口翩然回眸,那双眼中的笑已续上昨夜。昨夜雨停过后,他搂着太子仰卧阑台,一同枕着自己全部九条尾巴,夜声极静,天幕幽蓝闪烁,点点光彩透过纱帘,透过阑台周遭薄雾,是澄澈空中的星月同辉。而今面对栖息满树的英烈先祖,涂山涉听到他们的低语,触到他们的渴望与不甘,如同碎玉、层浪、繁星闪烁,陡然多了种全不相干的领悟。
他真想帮太子实现愿望。无论是北上找寻故土,以慰八百年宏愿,还是与天地同寿,做个为他养老送终的神仙,如果可以,他真想多做一点。
说他不着调也好,说他异想天开也罢。
可那么多星是明亮,唯有月是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