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竖着两只狐耳,此刻也必然耷拉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每次杀过妖后,他的容貌都会有短时间的受损,譬如头发失去光泽,譬如皮肤出现红斑,又譬如眼睛变回做狐狸时的原色,那种发灰的蓝,再蒙上一层浓淡不均的雾。
涂山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这是因为妖物戕害妖物有悖天道。
涂山涉当时冷笑着想,你这胆小怕死的老东西,怪不得你要杀谁,都非得我替你去做。
不过也没什么,违背天道又如何?就算哪天遭了天谴惨死,还能早点过去投胎,试试能不能换个好命,哪怕做一块石头,做一棵树。他根本无所谓这一生如何度过,又如何结束,更不在意此生中的每一天是悲是喜。
他早就想通了这些道理,因此对涂山准鲜少反抗,不是因为不敢,只是因为看不到必要。
顺从的话,还能让涂山允和涂山枝那两个小姑娘在族中好过一点。
只有原形上的转变比较让涂山涉烦恼,等他有空变回狐形,就要面对自己烟灰色的尾巴。只杀一只妖怪就会有一条尾尖变黑,现在他杀了这么多,九条尾巴必然已经全部变为那种浑浊丑陋的颜色。
只能通过修行让它们恢复雪白。
相比之下外貌上的转变就很好恢复了,多耗些修为的话,给他半刻便足够。如果他不在此处停留,如果太子没有提早追上来,他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去。
刚刚或许应该直接撂下狼尾,纵马让太子多追一会儿。
至少不会被他这么紧盯着瞧。
涂山涉别过脸去。
“有件事我不曾对人提及,”太子却道,“我看近处不如看远处清楚,夜里这种症状更甚,可是仗经常要趁夜里打,近身操戈更是难以避免,若是弄得人尽皆知,必然搅乱军心。”
“我知道,”涂山涉说,“你骑射时要比挥剑时富有信心,虽不表现在剑法上,却表现在你眼中。”
“是吗?”太子缠了缠他的缰绳,把他的马拽得更近了些,两人的膝盖险些碰在一起,“这么说,我的秘密保存了七年,也许快到头了。”
“凡人是看不出的,”涂山涉仍然固执地拧着脖子,“只有狐狸可以。”
他又听到太子的笑声。
也听到行军声更近,山路也被那金戈铁马踩出了振动。
涂山涉对这山路再熟悉不过,拐过一处窄崖再穿过一丛密松,队首的火把就要照到他们身上了。
“方才距你十步远,我还错觉你变了模样,近了更是难以看透,觉得你周身都有重虚影,”太子的声音却悠闲依旧,“一触手指,我心中却又清明了,这就是我的阿钏。”
涂山涉笑了笑:“美也好,丑也罢,都只是妖怪皮囊。”
没听到回音,却忽觉指尖一股热流,涂山涉猛然转头去看,太子刚刚收回匕首,左手掌心被那匕首划开一道口子,握拳挤出血来,尽数滴上自己拎着缰绳的那只手。
未留下血迹,那几滴温热的血就像被他吸收一般,手背上的红斑瞬间褪去。
太子挑起眉梢:“真的有效!”
他望向涂山涉,眼中掺着只属于少年人的单纯惊喜:“我果然不是凡人。”
涂山涉也从未见识过这种奇景,那血液毫无杂质,化作一股醇厚内力,从他的五指尖端通入他的四肢百骸,不消几秒就溶淡了妖毒,虽说不够渗入元神再修补原形,至少在刹那间完成了外貌上的净化。
他的躯壳又一次完美无瑕了。
太子仍然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专注,他听见太子说:“蓝眸黑眸,各有千秋,谈不上美丑。”
他却推开太子的手指,用法术封了那刀口,匆匆中止了这番传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