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脸?”涂山涉从脸上摘下半朵金桂,“花送给太子,脸暂时留着。”
太子低着头接过,把那两片零落花瓣放在掌纹上端详,“等你养好身体,我就送你一把我亲手打出的宝剑,带你去宫外与我切磋,”他忽然抬眉,一本正经地看着涂山涉挂汗的眼睫,“若你能胜我,我就赐你金银,放你行走天下,若你还敢弃剑偷懒,我就用那把剑杀了你。”
“迫不及待。”涂山涉回看他,忍不住笑。
这小孩在自己身边,总是想杀人,心总是跳得这么快!
“你想那天早些到来?”太子眨了眨眼,问。
“如果太子说的是病好切磋一事,我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涂山涉道。
太子闻言也微笑起来:“嗯,越快越好。”
他拉起涂山涉继续练剑,屡屡劈上桂树,撞得花香簌簌而落,把他和涂山涉都弄成了大花脸。
那几日也是鲜少的一次,太子留在宫中超过了三天,最后一天终于文绉绉地上朝进谏了一回,也只是穿骨白丝袍,系银腰带,刻意不愿红衣张扬。
这回进殿也没在腰间挂剑。
涂山涉猜测,这都是为了在外姓群臣面前给那老楚王留些面子。
作为妖怪,涂山涉未免有些贪睡。朝会已经开始,他惺忪地潜入大殿之内,隐在横梁之上,半躺着看那些白胡子老头你一句我一句,时时观察楚王眼色;看新人不敢插嘴;再看太子独立于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人从不打断他人发言,等机会来了倒也不推让,徐徐开口,谏言说上一句,楚王就准上一句。
可谓言听计从。
太子说完便立在一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认真听了,却见那些文臣一个个的都大胆了不少,不再欲言又止,也不再虚汗连连。
所以太子不怕楚王。
他当然不怕。
是楚王怕太子。
却还是被人好吃好喝供着,被人聊胜于无地保着那张老脸。
这算什么呢?
涂山涉才不想剥开楚王那颗腥臭心脏,看看其中的畏惧与不甘。
至于那个硬邦邦的太子,或许他是念及养育之恩,这种涂山涉并不能理解的东西,或许太子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但这已然不是涂山涉所关心的了。他只是忽然想起青丘那些未能修成人形的小狐,捕回来野兔老鼠等等,不急着吃下肚子,反倒要养在洞穴里玩上一阵再杀。
看着猎物瑟瑟发抖却无处可逃,这应该是捕食者最大的乐趣。
涂山涉跃下高梁。
他隐了身,在楚王王座的青铜扶手上坐稳,跷起条腿瞧着立于群臣中央的太子辛。
乌发,明眸,玉冠。霁月清风的一身素衣,挺拔在那少年身形之上,骨色暗纹绣的应当是三足金乌,却把少年衬得像只白鹤。
这是我的猎物。涂山涉想。
等到捕猎成功的那一天,一定要在他的眼泪涌出之前把他杀死。
比起一身恐慌,还是这般意气风发更有味道。
那天涂山涉提前离开,太子下朝回到渚明宫时,他已经坐在鱼池旁边,往鲤鱼堆里撒了一把煮熟的粟米。
而太子神色匆匆,却要与他告别。
“去城外野林,”太子笼统道,“赶在下月国祭之前,我想打一次猎。”
“围猎?”涂山涉想起人间传统,“现在正是獐鹿肥美的季节。”
太子却摇摇头:“只有我一人。”
忽然又笑起来:“等你伤愈,倒也不是不能带你!”
涂山涉帮他检查了弓箭马匹,把他送到宫城之外。
再度回到渚明宫,站在门外,想到即将再度与那些婢女侍从为伍,涂山涉莫名有些失落。
独自一人打猎,在荒野之中?
是嫌想杀你的人不够多,还是嫌他们杀你的机会还不够多?
刚刚差点就跟太子这么直说。
自己的猎物偏要去打猎,还冒着被别人盯上的风险,对于洁癖涂山涉来说,这简直是种折磨。
更何况他隔着宫墙听到婢女们议论,说这独猎乃是太子一大爱好,年年都要来上几回,时有负伤,却也总是独自回宫,从不要人跟随。
涂山涉心生不耐。
他不懂人类这般弱小造物,为何总要给自己找罪去受。
更何况现在这太子已被妖界盯上,又怎能保证没有来路不明的龌龊妖怪惦记着用那颗金石之心增长修为,一夜成仙?
那他岂不是被人抢了生意!
于是涂山涉又换了条隐蔽路线悄然出宫,等出了郢都城门便化回妖形,可谓是巨狐一只,带着他的九尾潜行于林间——这才是他行动最为便利的状态,可以一日千里,路过之处飞禽走兽照常,一般的妖灵却都不敢近身。
没了同行骚扰,找到太子同样不是难事,他可以循气味,亦可以听心跳。
金石之心果真不同,十里之外的跳动之声也能传入涂山涉耳中。
涂山涉气稍微消了些,化作小狐靠近。
他想太子应当正在跨马拉弓,却迟迟没有马蹄声响起,他想太子或许已经跃下马背,刚刚拔下箭簇,正在检查收获,却迟迟没有血腥味漫入空气。
涂山涉放慢脚步,看到太子的背影。
玉冠摘了,长发高高束了个马尾,就像寻常人家出门远行的孩子,深林青黑,那一抹白就像是误闯进来的。
可他确实就在那里,跪着,跪在一个方锥形坟丘前。
这坟墓已经旧了,无名无姓,却被打理得相当整洁,坟前一排漆器之中插满了鲜花,有木兰,还有扶桑。
花香一吹,涂山涉差点打个喷嚏,躲在一棵扶桑树后他继续前望,只见太子甩了甩发尾,好像笑了,“母亲,”他轻声在说,“儿臣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儿臣想和您说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