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涂山允就像是听呆了,身子几乎一动不动,只有肩头轻颤,刚刚修炼出来的第二条尾巴也跟着微微地抖。
“呜呜……”涂山涉在哄堂议论中听到涂山枝的哭声。
他准确地找到躲在石头后面的小妹,抱起来,又从腰后摸出一只刷了彩漆的木质小风车。
“哥哥!”涂山枝破涕为笑,“我们以为,以为你……”
“嘘。”涂山涉冲她笑笑,随后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回宝座高台。
“涂山允,我授你狐王之命,借你凌霜之刃,保你胜过万千少女的美艳身形,今晚你便出山赴楚!”红巫挥舞着两只枯手,趴在涂山准头顶高声道,“找到太子熊辛,用你自己把他迷住,时时劝他不要攻齐,等他爱你爱到甘愿为你去死的时候,你就要用这把刀刺进他的心口,搅碎他的心脏!”
“弟、弟子还有一事不解!”涂山允终于艰难开口。
“说吧。”涂山准道。
“若我刺杀失败……我还能,回青丘吗?”
“哈哈哈哈哈……”红巫尖利大笑。
“哈哈!”狐王也笑。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狐狸都开始笑了。
“刺杀失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太子辛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楚国,”红巫像条蛇似的滑下狐王肩头,匍匐着,两手捧起涂山允的脸颊,“你们两个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走,所以你必须成功,也必须去,明白吗?”
“我……嗯!”涂山允毅然点头,泪已经流了满面。
“你看她会哭哎!”“才两条尾巴就学会了?我五条的时候还不会呢!”“太像了,太像是一个人了!怪不得要她去,等她杀了自己的情郎,把凌霜从那颗臭心脏里拔出来,会不会这么哭?”“嘻嘻,哭什么?哭什么?到时候呀,她就是我们的大英雄!”
狐群又开始吵闹了,从这葫芦肚,到滴水的洞口,从滴水的洞口,到这葫芦肚。
吵闹之中忽有一人开口:“涂山允不会去送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鲜花宝座上的狐狸听到。
“涂山涉。”涂山准眉头一皱,摆出狐王的威严,“事关狐族安危,是去是留,岂是你能插嘴?”
涂山涉把风车塞进小妹手中,牵着她走出阴影,直接走到宝座前,涂山允身旁,他拎开红巫随手丢在地上,把两个妹妹挡在身后。
狐群已经完全死寂。
红巫在地上尖叫着滚了几遭,又像蛇似的缩回涂山准肩上,在他耳侧幽幽地叹:“可惜!可惜!本是你养的最利的刀子,怎么临危便生出了不配为妖的私情?一个妖怪,竟想凭一己之力保护其他的妖,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不配为妖!不配为妖!”
“可笑!可笑!可笑!”
座下众狐连声附和,成百上千,潮水一般拥挤在幽暗这溶洞之中,让涂山涉想起某次在天竺寺庙中险些杀了自己的经咒。
狐王面色铁青,也在问:“你宁与狐族为敌,也要护你这并无血亲的妹妹?”
涂山涉想,你叫我回来,不就是想看到这种局面?
身后有狐妖推,身前有狐妖拽,涂山涉却神情不变,仍那么坦然地看着狐王。
“不与你们为敌,”他淡淡道,“我替她去。”
涂山涉当夜出发,带着长妹绣了平安二字的香囊、幺妹还给自己小木头风车、平时用着顺手的一把小刀,以及那柄叫做凌霜的匕首,独自奔赴楚地。
沾了一襟眼泪,涂山涉嗅着那泪味儿心生不爽,他觉得小女孩实在麻烦,于是早早化了身破烂衣服换上,好帮自己进入状态。他在边境找到了一支往郢都贩奴的队伍,趁深夜钻入囚车,无论是骑马的车夫还是押人的小贩,全都中了他的惑术,把他当做奴隶之一,还给他的手脚上了重重的锁链。人赶起路来实在慢吞吞,涂山涉却耐心十足,他拥有一切杀手该有的品质,包括等待的自觉。次日倒是有了些风波,夜晚两个奴隶贩子和同行的说要找些乐子,打开囚车挑选——这素来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消遣,天一亮却被发现惨死林中,被人生生剖开胸膛,搅碎了心脏。
涂山涉在其余奴隶挨打受审的时候昏昏欲睡,他的惑术着实给他减少了许多麻烦,但那两个人的心脏很臭,弄得他此时还在反胃。要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提前练练手,他才不愿意弄脏自己最爱的那把小刀。
凌霜法力太重,淬炼时用了上千条狐狸的妖寒,总不能随便拔。
对付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又真的需要这么毒的刀吗?涂山涉也并不关心。
只要杀掉就好了。
干净,迅速,按照雇主的要求。
他只想速战速决。
按照他的计划,贩奴队伍于三日后的傍晚靠近郢都城外,也与他计算的如出一辙,不久后在一座山峡里走了底部的大路,听到兵戈声、铁蹄声、歌声,就从前方谷中传来,快速逼近,车夫和小贩们也充耳不闻,完全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在迎面碰上的时候吓破了胆子,瞬间跪倒在地。
前方不足十步之处是一支军队,一支步伐严整、士气高昂的队伍,宽到填满了路面,长到一直延伸,远方的峡谷都不是尽头,只有黑压压的车马骑兵隐入苍翠,矛头戟尖映着夕阳的红。
从将军到战士,几乎人人都见血见伤,却也人人神采飞扬,即便他们投来的目光并不友好——那是种遮掩不住的喜悦与激越。
家乡触手可及,谁都恨不得策马冲入城门!
他们应该刚刚打过一场胜仗。
只见一个人行在队首,被几个灰甲将军簇拥于中央,此时拎起缰绳抬手示意,随后军旗一挥,所有人就整整齐齐地停止行军,立定原处,顿时峡谷静如空境,只余一人的马蹄声,嘚嘚,嘚嘚,轻快靠近。
“吁!”那人独自来到了囚车前。
难灭之心?
涂山涉听到了。
那位在故事中与恶鬼无异的太子就在眼前,隔着不过几步远的阳光与暮霭,涂山涉从木栏狭隙里看他,只看到红衣黑甲、纯白战马,骑跨在马鞍上的人目光鲜亮,神情孤傲,有一张血污也遮不住的,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