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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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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主要有两用,一是上战场,二是上祭台——先秦锻造技术有限,贵族极度偏爱这种金属刚刚出炉时的金黄色泽,将其当作敬天奉祖的礼器;而“钏”字意为手镯,准确地说是几个手镯合并在一起,多呈螺旋状缠绕在臂腕间,束起宽阔衣袖以作装饰。

这些都是解凌遇几天之后才了解到的。当初他连夜出山寻师,离开了还没捂暖的石头房子,头顶跟着一只长三脚的鸟。天涯海角不说,他连走哪个岔路口去往哪座城镇都摸不到头绪。不过选了如今这个方向倒也没有后悔,该说是果敢还是直觉?解凌遇走得越远,对自己就越是充满信心,就算错了他大概也不会着急,权当排除一种可能。

这就好比拉着一条透明的线,走一步便会缩短一截,你要顺着它找到尽头拴着的木桩,可能会绕些远路,把细线绕成一团,但这同时也不失为一种靠近。

或者说是盲目自信?绝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压根就不会错。

离别那夜突然把他赖上的三足黑鸟似乎是真的有些神异之处,不但飞得高看得远,身处无人野外时,它偶尔还会冒出金光,烤得人连生火都免了。解凌遇迷过一次路,是刚出荆楚往关内道赶路时,在一片河泽遍地的潮湿丘陵,最后还是跟着时隐时现的鸟影走出了浓雾。同时这三足鸟还懂得分辨人、鬼、妖等等,发现可疑的就会俯冲下来,在解凌遇肩膀狠狠叨上一口。

再看它非熟肉不吃,非梧桐不睡,也不全是麻烦精吃白食了。

同时,自被解钏开脉那天起,又看过了自己的龙骨,解凌遇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智识产生的变化。有如摘下眼前一层薄纱,又不仅限于耳聪目明这样的程度——他能更清晰、更冷静地感受这个世界了,类似于他先前在天气方面所具本能的一种扩展,拐过这个巷口有辆马车挡道,他会提前选择另一条路,钟楼下有小孩在哭,他会下意识望向挂在檐角的那只风筝,再找片阴影躲着,捡块石子把它打落。如此一来,似乎只要靠得够近,嗅到解钏的踪迹也不是难事。

解凌遇清楚地记得那种气味,乍闻是凛冽松香,再深呼吸又能辨出些微妙差别,仅用言语难以讲清,只能说当鼻间充盈那股气息,解凌遇便知源头不是一棵松树,而是他要找的那只妖怪。

抵达长安城的第二夜,解凌遇一夜未眠。他坐在屋脊上俯瞰全城最为华美的一方土地——太极宫,是叫这个名字么?百年前来过一次,那时还是前朝,却也是这座宫殿,也是这副青瓦玉阶的贵气模样。解凌遇实在不喜欢长安的宫城,颜色花哨不说,宫墙太厚,阁楼也太矮,他想找个高处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都只能爬到大殿顶上凑合,没坐片刻就硌得屁股酸疼。

挑准宫巡换班的时机,解凌遇潜入内宫,找到了藏百~万#^^小!说。前些日子在街头巷尾打听符牙的事,相关传说倒是不少,传说也都提到他是个生性好斗的上古魔神,却没人能说出符牙老窝在哪儿,又喜欢在何处打架。解凌遇跑去书斋找古籍看,遍寻不获,又听闻藏书最全的当属长安城里天子的书房,解凌遇便跑来试试运气。

谁知天子不爱乱力怪神,却熟读天文地理、古今通史,解凌遇没找到有关符牙私生活的只言片语,倒是一知半解地读到几册记载列国青铜的古简,也看到歌咏美人的诗篇,懂得了“钏”为何物,何物为“钏”。

不巧的是他读得太慢,烛光透窗,惊动了两个侍卫。

大概下一秒那句“来人呐”就能从喉头蹦出,是三足乌突然贴在两人面前掠过,打断了呼喊。解凌遇也没有露脸,只从门后劈出手刀,劈断了门上的雕镂与棂纸,赶在这一秒将其一一打晕。

随后他便隐在墙根阴影里离开宫城,混入坊间,找了家暂住的客栈。锁好门,在窗沿给三足鸟放了几块肉脯,又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干巴巴趴了一会儿,解凌遇从内衣口袋摸出那只宝贝。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端详,解凌遇当然早就发现了,它确实不是完整一圈,这镯子很薄,有个小小的断口,角度也有些错位。

原来并非有意为之,它只是一条手钏的一部分。

原先的手钏又是为何断裂?

青铜可做矛,可做剑,明明坚硬至此。

解凌遇看得出神,他又在想那件事了:这镯子或许年岁比自己还大。很少有什么物件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他又烦闷地揉揉眼皮,照着那断面咬了一口。

啊,硌牙。

还有股腥甜锈味儿,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梦——世上没几个人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空气的味道布满铜锈。

那夜不出所料,解凌遇又一次失眠。若是找间破庙过夜或许会好一些,或者干脆睡在城外树林,上次游历他从未踏入过客栈这种地方,先前跟着店小二踩过滑溜溜的地板,瞥见窗外三足鸟扑棱翅膀,似乎对自己留在城里的行为颇有微词,他更是觉得全身都不自在。

却也是迫不得已——解凌遇的烦恼一件跟着一件,有人在跟踪他,从三天之前开始,貌似还是个会些法术的凡人,身上有人味儿,法术也不掺妖气。

昨日进长安城,那人紧随身后,今夜溜进宫里百~万\小!说还得趁那人跟丢,现在,暂时清净了,也不知道明早会否再被缠上。那人并不糊涂,似乎还非常执着,解凌遇这几天甚至不敢乱用法术,他老老实实三餐都吃,夜晚睡在马车或是铺了褥子的软床,处处都要显得与常人相同。

就怕对方是个热衷斩妖除魔的和尚,或者道士,盯上自己还要多管闲事。

就怕对方盯上的不只是自己。

偏偏也就在这夜,五更仍然难以入睡时,解凌遇嗅到松风,极远,极淡,稍纵即逝,仅有一次。

他情愿这是失眠导致的错觉。

他思索再三,将手钏戴上左腕,并在心中默念:师父,我碰上个麻烦,你若在长安,可千万别来找我。

天亮后解凌遇就下了楼,坐在客栈一角,叫了碗清汤面。这么多年他其实有些积蓄,可是近日又是住店又是买肉喂鸟,昨天还一个没忍住在街边买了支青玉簪子,想等见面送给解钏,自己的吃食既然可有可无,那就尽量节省一些。倒了几勺陈醋进去,他吃得正香,盘算着待会儿去哪里打发时间,忽然听到身后几桌外的柜台有人招呼小二,也叫了碗清汤面。

解凌遇咬断面条,心也沉了下去。

果不其然。

他调匀了呼吸,放稳手腕,又夹起一筷子,照常吃面。

有人在他桌前站定了,还拉开他对面的长凳。

“武当大弟子寻青,”那人冷冰冰道,抱臂坐下,“我跟了你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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