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锡:“我来处理,师兄先走吧。”
闻言,裴回顿了顿,扫了眼谢锡。月光山林中,谢锡笑容温和,如冰壶秋月,莹彻无暇。裴回握剑从他身边走过:“快点。”
谢锡目送裴回隐没山林夜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才回身,身后早就没有那霸刀门弟子的身影。他趁着两人说话时逃跑了,原本还觊觎这二人内力,直到被拎住动也动不了才发现自己踢到块动不得的铁板。
谢锡选了个方向,慢悠悠朝前走去。
山林月色,本该是美景如画。可惜这片山林老树虽郁郁葱葱,却因遮天蔽日显得格外阴冷。地上堆满落叶,翻开落叶,下面是腐烂的黑色黏糊物,包括土地都是黑色的。
裴回抱着剑倚靠在树身上,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便回头,毫不意外是谢锡。“解决了?”随着他的靠近,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冷冷香气便往鼻子里钻。裴回眉头一跳,他以为会在谢锡身上闻到血腥气。
没料到不是血腥气,反而是比平常更浓的冷香。
谢锡手里拿了块白色丝帕,仔细擦拭修长有力的手。动作慢条斯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之前是在干写字磨墨这等文雅事,而不是刚刚处理了个人。
“嗯,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来。走吧,师兄。”
裴回跟了上去,听着谢锡说道:“刚才那人的确是霸刀门弟子,行至梁溪被红衣邪教看中掳走,靠出卖同门而活下来。他也学了邪功,尝到甜头就开始出去诱骗其他门派弟子并将他们送给邪教。”
“他们每个月会有一次血祭,正是今晚。”
血祭?裴回眉头一跳,面色如披上冰霜般寒冷。如果当真是跟他所知道的血迹一样,那么这个红衣教实在作恶多端。
裴回加快速度,很快就和谢锡拉开很长一段距离。谢锡无奈的望着裴回的背影,但因他曾经好奇过药人族所以调查过,故而也知何谓血祭。因此他能够理解裴回。
他们干脆运起轻功,掠过树梢直奔山顶空地。裴回落在树上眺望空地,空地点燃无数火把,亮如白昼。周遭围着上百个教众,穿着统一的黑色服装,无一不是兴奋地盯着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他们的眼神像饿了很久的野狼发现猎物,凶残血腥。
红衣教主走上圆形台子,发表一通蛊惑人心的言论后引来呼吁,然后摆出手势。守在山壁前的十几个教众看见手势,纷纷推开身后的山壁——那竟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石门被推开,发出轰隆的巨响。后面几十个教众鱼贯而入,过不了一会又从里头推出一个蒙着黑色布匹的大铁笼子,笼子里断断续续传出痛苦呻吟。笼子停在空地一块木板前,有人掀开木板,底下是个巨坑,坑底是无数毒虫在蠕动。
被关押在旁侧的众人见到那巨坑,有人惊恐反抗,有人无能为力一味哭泣哀求,也有人破口大骂威胁。但无一例外没有得到红衣教众侧目,比起这群人,关押在笼子里的东西才更令他们在意。
黑布被掀开,众人见到铁笼子里的情景,瞬间万籁俱寂。他们瞠目结舌,震惊得失语,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实在过于残忍。
有人喃喃问道:“这是人间?”难道不是地狱恶鬼众相么?
无人回答,无法回答。
当瞧见铁笼子里的景象,裴回那根属于理智、冷静的神经绷断,他俯视空地上恍如群鬼狂欢的红衣教众,面无表情。双眼里好似燃着冰冷没有温度的火焰,明明怒气在刹那间砍断理智和冷静,却又在下一瞬重聚冷静、理智。
只是这是一层裹在火焰冰层之下的冷静和理智,一旦爆发,威力惊人。
便是谢锡也不会在此刻劝阻裴回,而是选择从旁协助。他轻声说道:“你处决他们,我来救人。”用了‘处决’二字,表明他也起了杀心。
铁方鸿是青阳门大弟子,于月前接下带领门内弟子历练的任务,实际主要还是照顾小师妹。小师妹铁红澜是青阳门掌门的独生女,自小武学天赋高,但娇生惯养,性子定不下来,至今武功平平。他们几人随师妹来到梁溪镇,听闻邪教残害无辜,铁红澜义愤填膺,当即决定斩杀邪教。
铁方鸿没有小师妹那么天真,红衣邪教之名才过去几年,其残忍手段仍叫人心惊。相比起他的谨慎,红衣之名盛行时,铁红澜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因此她根本就不怕。反倒毫不在乎的劝他,当初逍遥府府主一人挑了红衣教总坛,说明红衣教名不副实。
这话让他头疼不已,小师妹天真不知江湖残酷,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是有天赋,但谢府主天赋更甚,岂是常人能够比拟?铁方鸿劝不动铁红澜,一个不注意就让她跑出去,结果遇到红衣教众假扮的江湖门派弟子,把所有人都骗进红衣教,陷于囹圄中。
铁方鸿为保护师弟师妹挨了一剑,如今正是虚弱,再见到铁笼中那不忍卒睹的惨状和坑中无数毒虫,陡感内疚。他虚弱的说道:“师兄对不住你们。”
其他人正是绝望之际,闻言更绝望,他们中有个小师弟昨天被抓走,至今没回来,估计凶多吉少。铁红澜握着铁方鸿的手,强忍眼泪,心中被内疚淹没。她死死咬着唇,在看见眼前可怕的一幕时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尖叫。
“等一下他们会来开铁门,我先冲出去,你们找到机会能跑就跑,不能跑——”铁红澜咬着牙,狠狠说道:“也能拖个畜生垫背!”
铁方鸿望着铁红澜坚毅的神色,有些怔忪,他原以为这个小师妹会最先崩溃,唯独料不到她是最刚烈坚强的那个。
铁红澜这些时日因当初自己的任性和妄自尊大拖累同门懊悔不已,此刻只希望能以血肉之躯拖住红衣教众让其他人活下去。但她也清楚希望渺茫,此刻心中无比渴望能够出现奇迹——话本中的隐世高人或是少年奇才,都会在别人最绝望的情况下出现的不是吗?
她看着铁笼子里那些似鬼非人的生物,看见红衣教众打开铁笼子的门,用套着绳索的长杆将其中一个‘人’套住拽进满是毒虫的坑里。那动作像对待畜生,而他们还狂热的嬉笑。那‘人’被推进坑里,毒虫迅速围上去,惨叫划破山顶。
铁红澜撇过脸不忍直视,她的对面也是被偷掳过来的良家女子,此刻满脸麻木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绝望,如阴云笼罩这片土地的上空,将每个人都牢牢产裹住。无声的抽泣着,悲伤感染了每个人。
铁门被打开,外面的红衣教众正在挑选,他们看中了铁红澜前面的师妹。铁红澜握紧藏起来的银簪,将师妹掩在身后,冷静面对这群畜生。她在心里盘算着能要几只畜生的命,被捕捉的武林人全都吃了软筋散,内力完全使不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套绳套的竿子伸进来,就要套进自己细嫩的脖子。同门想要救她,身后重伤在身的师兄拼了命要爬起来替代她。她耳边还听着这群畜生的污言秽语,他们评价她的容貌和身材,说是就这样扔进坑里太可惜,不如先玩一玩。
这几天,铁红澜看过好几个有些姿色的女子被抓走玩弄,最后被吸干精气变成干尸。而她和师妹们因有内力在身,是炼成蛊人的原材料才存活至今。外界传言红衣邪教炼制药人,实际炼制的是浑身是毒的蛊人。
绳套圈中脖子,铁红澜被拉出去,藏在掌心中的簪子就要朝面前笑得极为恶心的男人脸上扎去,却见眼前飘落一片蓝白色衣袍。惊讶地抬眸往上看,蓝色道袍后背上是栩栩如生的仙鹤。铁红澜心口忽如擂鼓,小心翼翼地顺着仙鹤继续往上看,见到月光之下恍如仙人的裴回。
她喃喃自语:“仙、仙人吗?”
困锁在铁笼子里的人一半还未放弃希望,见到裴回立刻涌出生还的渴望。另一半则已被折磨得失去希望,他们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想着大概也是跟以前那些人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杀。
虽如此,人群依旧躁动。
红衣教众责问:“什么人?”
裴回从那把乌黑鎏金剑鞘中拔出长剑,剑身雪白,锋芒逼人。他轻轻一划,割断套着铁红澜脖子的绳套,一语不发,反手便割断眼前责问的红衣教众之一的喉咙。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倒地的那人的脖子上只有淡淡一道血痕,他的手还插在袖口里,一包迷药药粉从袖口里坠落。
此地不过是红衣邪教的一个分坛,没有一流高手。他们靠的是偷蒙拐骗以及毒药、迷药等腌臜手段,层出不穷以至于折了不少高手。
可惜,今日来的是百毒不侵的裴回。
周围十余个红衣教徒突然冲上来并从袖口中掏出迷药,只还未动作便叫数根树枝插进喉咙,当场毙命。裴回微微侧头,与坐在树梢上的谢锡对上眼,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别暴露自己百毒不侵的身份。
裴回抿唇,垂眸,握紧长剑,长身鹤立:“谢师弟,麻烦你护着他们。”
谢锡便从树梢上下来,瞬间出现在他身后,“谨遵师兄吩咐。”
铁红澜愣愣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谢锡,这人也是好看得过分,但……她的目光落在裴回身上,还是比不上他的。
裴回:“谢师弟,山门剑法,你学到哪一式?”
谢锡:“第七。”他笑道:“接下来的剑法不适合我。”
“哦。”裴回停在一个死去的红衣教徒面前,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杀的时候没有恐惧,更没有颤抖。“那就第八式,杀掉所有人吧。”锋利的长剑朝向红衣教众。
别说上百个红衣教众包括上位那十几个也算江湖中二流高手的坛主嗤笑不已,就是站在他这边希望他能赢的武林人士都觉他异想天开。
竟然想用一招杀掉上百个武者?疯了吗?
铁红澜忧心忡忡,小声:“仙人……不是,高人。高人可别太冲动,等我恢复内力也能帮上忙的。”天底下哪有人能做到一招斩杀上百个武者?
铁方鸿捂着伤口,双眼放光地说道:“不、不是。师妹,你身在青阳门不知天地广阔,武林中真正的高手确实能做到一招斩杀上百个武者。数年前,曾听闻谢府主独闯红衣教总坛,总坛里有上百个高手,他便是一招斩杀上百个高手。传言,剑光笼罩整个青州,惊动附近五州十城的高手。正是这一役,谢府主扬名天下。”
“只是——”铁方鸿犹豫的看着裴回的身影,“除了谢府主,我只知道能做到的人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前辈。眼前这人,太年轻。而且,我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
换句话说,此人籍籍无名。但若是能做到一招遍杀数百武者,又是弱冠年纪,绝不该籍籍无名。
谢锡双手拢在衣袖里,好似个儒生般身姿挺拔。闻言,双眼未从师兄身上移开,愉悦的开口:“从今天起,你们就会记住他。”
他是裴回,昆仑玉虚山门大弟子,归宗剑法第一人。
也是,谢锡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