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很听我的话,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大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瞅,瞅哪里都是不对的,但他又不敢直直地望向天空,于是他只能低头盯着野草丛看,看了半天,他闷闷地说了句话,他说,在野草丛拉屎屁股会被虫子叮肿。
我哈哈大笑,像我们骚鸭一类的来讲,屁股肿肿的不是很好吗?我说你在讲什么笑话?再说一遍。
他握紧拳头,用力地抿嘴,我想他在挣扎,他到底要不要说出后面的那句话,他用尽全力去挣扎,挣扎到最后松了气,他舒展开拳头,闷闷地说,陆先生,我没有偷看你上厕所。
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个,其实我只是随便一说,我偷看过不少人上厕所,我自己被偷看又能怎么样呢,况且在这广阔的大草地上,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子民,不可能说这一片空地我用了,你就不能靠近,没有这种说法,他理解不上去我的意思,这没关系,我笑着,装成谦谦君子的模样,温柔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他抬起头,大眼睛眨了又眨,他的大眼睛好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我盯住他的眼睛以后就不能收回目光,于是在他的眼神里看见很绚烂很透亮的光,这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科学地讲,需要概率,浪漫点讲,需要宿命,大一点小一点,它都不是这个样子。
他努力地回忆,有没有哪些地方出了问题,想了很久,他都快忘了我的问题,我不得不又问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他的小嘴巴张开一半,避开我的目光以后才完全张开,他一字一顿地向我说明,陆、先、生!我叫你陆先生。
我太感动了,因为我稚嫩的脸,很少有人叫我陆先生,一般客气点叫我陆老师,一些无耻之徒总是小陆小陆的叫,我用一个比较俗却很真实的话形容:确实是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把我的心头融化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他。
他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头,指指我的脚底下,然后马上把手指头收回,好像我是一条疯狗会随时咬坏他一样。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脚下是一行字,用树枝在土地上划拉划出来的字,是一句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原来他在这里偷偷练书法。我学着村支书狗腿子般的笑容,夸赞道,柳天下同志,你的字真不错,字体娟秀端端正正,有种大书法家欧阳询的风格。
我其实是瞎编的,我还在家里住的时候,?某次因为喝花酒被大哥当场捉住,并且大哥无情地上报到了父亲大人那里,于是我痛挨了三十鞭子,被扔到小黑屋里罚抄大书法家的作品,当时抄的就是欧阳询的作品,复刻版的《九成宫醴泉铭》,我没有细细品味他的字迹,因为抄不完不许吃饭,我只能快马加鞭地抄完,再狼吞虎咽地吃饭,可怜的很,我的母亲望着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落泪了,她擦着眼泪非常心疼地问我,善儿,以后还去喝花酒吗?我点头,我以后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