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里屋,脚边忽然一滞,抬起鞋尖,发现地上有水渍正在蔓延流淌,心头便紧绷起来。这屋子里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分明,于是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找到电灯的开关,便干脆利落地直接打开。
年久失修的老屋里,灯泡底端爬满黑钨的电灯也并不明亮,这先天不足的灯光,却映得白岁寒的腿白得刺眼。
屋里放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而白岁寒披着单薄里衣,冷脸站在一旁,地上滚落一个木桶与一把勺子。
这满地的水已经告诉林闻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近去,一言不发地捡起木桶,转身出去。
白岁寒按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地适应铺满屋子的白炽灯光,他夜间习惯不开灯,林闻起来了就必定要开。抗议无效,辱骂无效,服软……痴心妄想。
没过多久,林闻起提着两桶水来了,他将热水尽数倒入浴桶,来回几趟,将浴桶装满温度适宜的水,才停下来。
白岁寒长发凌乱地附在半湿半干的衣服上,他伸手拢了拢,眸光四散。下一刻,林闻起便给他递来一根头绳,他伸手接过,顿了顿说:“多谢。”然后随随便便、胡乱地捞起长发。
“我去外面等你,叫我。”林闻起定定地望了他一会,轻声说道。
白岁寒没有回答,他总是不会回答林闻起的话,这样实在是很没有礼貌。
待林闻起出去,他被温暖的水包围时,才舍得在心中,很细微地说一句别人压根听不到、也无从听到的答话。
他总要把自己的情绪压到极致,因此在等闲的时间里,就显得极为冷淡无情。
洗浴时,他摸到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些仿若梦境的失意错落,就被无限的恐慌尽数取代,再吞噬掉所有的温情。
白岁寒在温水中站起身,眼尾在氤氲的湿气里蒸得微微发红。
他十分艰难地跨出浴桶,用浴巾随便擦了擦,披上衣服,拐杖就放在手边,白岁寒稍稍犹豫地停了半晌。门口便紧接着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林闻起在外头问:“岁寒,你洗好了吗?没有动静,我很挂心。”
白岁寒没回答,林闻起将之视为一种无声的求救,毅然推门而入。屋内雾气蒙蒙,白岁寒靠在屏风旁,微微垂着眼像在思索,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林闻起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只知道自己大抵要疯了。他定在那里,眼神乱飘,在心中狂念大悲咒,嘴上竟然还可以冷静道:“你去睡罢,我替你把这些东西收好。”
许是看他来来回回搬东西太辛苦,白岁寒破天荒地又说道:“……谢谢。”
彼时他坐在床沿,沐浴后的皮肤不再冷白,笼着一层粉润朦胧的薄红。那眼神也像被浸软,黑亮的眸子泛着碎光,乍看去似欲语还休的泪眼。
此情此景,只消用心术不正的思想稍作想象,便足以令人血脉|贲|张。
林闻起对白岁寒不是心术不正,而是极度不入流的心怀不轨,更是汇聚世间上所有龌龊下流事的狼子野心。
他站在门口,捂着鼻子道:“你该睡了,你不是不爱开灯吗?我把灯关了吧。”说罢,他按灭那盏顶灯,屋内霎时一片漆黑。
寂静的氛围里,林闻起缓缓放下手,听到白岁寒低声问他:“你走是不走?”
这句话也可以曲解为“留下来陪我”。虽然林闻起知道白岁寒一定没有这个意思,但他横跨那么久时光的单恋,全靠这种牵强附会的曲解而存活下来。
他碰了碰自己的上唇,果真尝到一丝血腥气,于是无奈地扬起头止血,嘴上若无其事道:“我为什么走?门都关了。”
又是静了很久。那边终于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岁寒应该是钻进了被窝。
林闻起正打算去另一间房间休息,白岁寒忽然开口说:“那样没有用的。”
他迟疑地问道:“什么……没有用?”
一室的冷香当中,白岁寒不冷不淡的声音传过来:“仰头没有用。”
林闻起下意识就把仰着的头放下来了。
接着又听白岁寒说:“止鼻血最好的办法是指压或者冰敷。”
他在黑暗中用袖口拦住血流不止的鼻子,觉得脸上微烫,良久,忽地轻声笑道:“那才没有用。”
“你在这里,我的血就永远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