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安全区的炸药引爆器。
谢秋歧不作声,做了个深呼吸,拿过来猛地把那个红点按下去——
第二声爆炸响了。
火光一瞬间把天也炸个全白。谢秋歧感觉到脚下的泥地在震动,他和郑克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身体冲出去的。从爆炸点到安全区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穿越缭绕的烟火,他见到矿工吓得乱窜,以为爆炸是在身边,有人被踩倒了,身上不知道碾过去多少只脚,他顺手把人拉了起来。
硝烟味更浓了,那股久久不能消散的味道仿佛是从两个月前破旧的出租屋里传出来,和子弹射出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断有颗粒物打在脸上,或者混进眼睛里,谢秋歧不得不眯着眼,半途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他本能地低头去看,一只被炸段了半截的手臂滚在旁边。
郑克吓得脸白,看鬼一样看着僵硬流血的五只手指,仿佛随时这只手会爬过来。
“快走!”刑知非在后面喊了一声。
谢秋歧一个激灵,拔腿继续往前。郑克和他牵着彼此,他们在地上找到了一把长枪,是士兵落下的,谢秋歧捡了起来,抓着继续去找更多的尸体。
安全点简直是个尸坑,死人像垃圾堆在空地上,血水渗入埋着钻石的泥土。有的士兵被炸掉半张脸,有的抱着自己被炸开的肚子,肠子搂不住从手里掉了出去,谢秋歧甚至见到一颗掉出来的眼珠子,眼瞳圆滚滚看着他。他端着枪不敢动,想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士兵。
郑克受不住当场呕了出来,即使世面见得再多也被惨烈的现场吓得屏息。谁也没想到刑知非埋了这么多炸药——他私自改造了炸药的成分,把三份炸药的成本合成了一份——也算是报了他脑袋上那条伤疤的私仇了。
突然一支枪管从侧方的浓雾里冲出来,士兵发狂怒骂:“你们这些该死的杂种——”
谢秋歧拽着郑克大喊:“趴下!”
连续的子弹嗖嗖擦着郑克胳膊肘飞过去,谢秋歧反手一个枪托敲在士兵膝盖上,那人疼得往地上一跪,枪从手上掉下来。还没松一口气呢,谁想他后面又冲上来一个,抱着枪无差别地就开始扫射,把郑克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往地上爬。
谢秋歧把刚刚揣在身上的炸弹朝着枪口扔过去,子弹的硝火立刻擦中了炸药,轰隆一声,士兵的头当场从脖子上飞了出去。脖子炸开一朵巨大的血花,动脉被炸断了,鲜血井喷,这具无头尸闷声倒地的时候,红浆还在不断滋滋地往外面冒。
血腥味已经涨得破表了。
郑克爬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谢秋歧不见了,他惶惶然地喊。哪知道声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疏忽从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扯他的肩膀。他吓得大叫一声,躲开扯住那只手臂当场给人来了个过肩摔。这是他从前在野战队学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那士兵本来已经受伤,没想到他还会几下功夫。摔了个狗啃泥,郑克还怕他再爬起来,朝着肚子就猛踹,那士兵一个蛮力抱住他的脚将他扯倒,两个人滚成一团,郑克也挨了不少拳头,他牙齿都用上,逮着士兵的脸就咬,生生撕下一块肉,那士兵捂着脸痛叫,露出一边脖子。
郑克看准时机一记手刀敲在他脖子梗,人彻底晕过去了。
小少爷第一次把人打赢了,胸中冉冉升起成就感和兴奋。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拳头,捏得骨节发响,这时候也不怕了,恨不得冲到敌人面前去再杀个尽兴。
刺激感还没消下去呢,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到了他的后脑勺。他浑身的血一冷,知道那是枪口,这才后悔刚刚没去捡一把枪来。
拿枪的士兵比他年纪还小,哆嗦得比他厉害。这孩子可能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葡萄牙语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说话:“你、你不动、我、我开枪。”
郑克大概听了个意思,他也紧张,两只手举起来佯装投降。这时他脑袋转得飞快,目光四下搜索能够到的武器。童子兵估计没杀过人,不敢开枪,一边朝四周喊同伴一边威胁他。
郑克怕他引来更多人,引他说话:“你多大了?还没成年吧,把枪放下,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你根本不是干这种事的人。你是个好孩子。”
那孩子哪里肯听他的话:“闭嘴!”
“嘿,听着,”郑克把心一横,转过脸来,他赌这个孩子不会杀人:“我知道你害怕,我理解,但我要告诉你,杀人只会让你更加害怕。你会永远害怕,做一个刽子手,那才是真的可怕。”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脸,是个男孩子,竹竿儿瘦,个子不到他的下巴,那杆枪看起来都更强壮。男孩费力地托着枪,半条胳膊几乎把枪杆抱住,显然是因为枪太重,长时间托着手腕酸软。
郑克在心里叹气,这是造的什么孽。他把手搭在枪管上,慢慢把那只枪管按下去,事后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自己都害怕,如果那个孩子稍微不稳,或者枪支走火,他的手就废了。
“你走吧。”郑克对他说:“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再被抓到了。”
那孩子丢了枪,露出颓然的表情,拔腿跑进了树林里。
郑克把他的枪捡起来,里头的子弹还是满的。他刚要走,后头有人喊他的名字。
刑知非带着几个老矿工刚刚解决完几个士兵:“后头的那一片我们清理过了,没人了。”
郑克还在找谢秋歧:“秋歧呢?你们见到他没有?”
烟雾散了一些。天际线裂开一线云母白,太阳要升起来了,在日出之前战争必须结束。
谢秋歧还有一个人没解决,他的手已经黏腻地抓不住枪,全是血。他索性把枪丢了,朝那个士兵勾勾手:“时间不多,我们速战速决。”
那士兵手里只有一把匕首,朝他扑过来抬手就扎。速度不够,谢秋歧偏头躲开,扣住他的手腕一扯一扭,腕骨直接脱臼,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叫,被他扣住脑袋用力一扭,脖子硬生生被扭断。倒地的时候,嘴巴还张着,半张脸印出一个谢秋歧血淋淋的手掌印。
谢秋歧冷冷踢开尸体,仿佛只是一张擦手的抹布。他抬头正见到郑克和刑知非几人找上来。
“不知道奥拉那边怎么样了。”谢秋歧抬头朝着防空洞的位置远眺。
他们刚刚杀得太激动,又是爆炸又是枪击,根本没来得及理会防空洞那边。这时矿地上安静下来,才隐隐听到防空洞附近传来枪击和叫喊声。声势喧嚣,恐怕也是一场酣战。
刑知非清点了人数,死亡的士兵十六名,矿工五名。包括谢秋歧、郑克不到剩下不到十个人。他们把所有能用的枪都拿了起来,衣衫褴褛地往防空洞走去。
奥拉配合十分默契,也刚刚结束了清扫。防空洞留下来驻守的士兵不多,对他们来说难度不算太大。送饭的妇女死的时候还在烧火煮水。他们把尸体全部抬进院子里,欢呼声涤荡山林。
奥拉亲自到场,对战果很满意。她和谢秋歧握手:“谢谢你们。”
谢秋歧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希望你能如约完成答应我的事情。”
奥拉心情极好:“你放心,我奥拉?姆瓦库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接下来还要派人驻守这里,提前埋伏好,等牧羊犬回来给他最后一击。最好能抓活的,这样我们的手里可以多一颗筹码,用来牵制‘指挥官’。”
“需要帮忙的话,我的人你可以全权指挥。”
刑知非是最开心的人。他抚掌唱歌:“应该好好庆祝庆祝!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去把厨房里所有的食物都搜刮了出来,分给矿工。郑克手里拿着烤土豆还觉得不真实,仿佛这场胜利来得太快了。
奥拉和手下负责清点武器,他们在防空洞里还找到了不少崭新的弹药、枪支和冷兵器。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奥拉弟弟打来的——
“姐姐!突然来了警察包围了工厂,货全被缴走了!你快想想办法,还抓了好多个师傅呢!”
奥拉脸色一沉。
谢秋歧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奥拉用冷酷的眼神回答他:“我们中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