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怎么是你,帕尔呢?”他以自然的动作接过满满的篮子。
“帕尔在做晚饭,我想出来看看明天的菜,这个时候会比较便宜。”
“以后叫安迪或华尔特陪你,你一个人女孩子不安全。”
“呃…是。”感动师弟的好意,玛丽薇莎有些赧然,随即扑哧一笑,“可是,感觉安迪和华尔特都不适合来这种地方。”鲁西克无言以对,半晌,用生硬的语调道:“那叫我也好。”
露西?玛丽薇莎一怔,强忍笑意:露西更加不适合。
路过的男女都朝容姿出众的白发青年投以痴迷的视线,还有看得太入神撞到东西的。
“啊,老板,这个给我一盒。”玛丽薇莎突然停在一家小店前。鲁西克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防晒霜。莉成天担心变成小黑炭,我想买一盒送给她。”
“哦,那你呢?”
“我?”玛丽薇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用了。”反正她又不是什么美人。鲁西克皱起眉:“为什么不用,你也是女孩子。”语毕,径自对柜台道:“老板,拿两盒。”
“露西……”
“拿着。”不用分说塞进她手里,鲁西克心疼那粗糙的触感,“玛丽,好好爱惜自己。”碍于天生的薄脸皮,他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感性,他的脸就要充血了。
捧着沉甸甸的防晒霜,玛丽薇莎愣了好一会儿。
……露西真的很体贴呢。感到身上笼罩的阴影,玛丽薇莎抬头,果然看见表情漠然的鲁西克站在向阳处,帮她挡住毒辣的阳光,情不自禁地扬唇:虽然脸总是冷冰冰的。
一股陌生的暖流,在心底荡漾开来。
******
就这样,肖恩渐渐发现自己无事可干。
每到一个大城市,他要依照惯例去找工作时,帕西斯就拉住他,给他看鼓鼓囊囊的钱袋,示意他不必多此一举,再用一大堆美食喂得他晕陶陶。回过神去找其他人,都说没什么需要他指点的,有问题会来请教。连菲莉西亚也变得神神秘秘,经常不见踪影。
闲到发霉,他甚至怀疑身上长出了蘑菇。
“露西,露西,给我点事情做啦!”
这天实在憋得发慌,他绕着在后院劈柴的徒弟转悠,神态语气一如乞求打赏的小狗。瞟了他一眼,鲁西克递给他一只小孩玩的陀螺,随手指了个方向:“到那边玩去。”
“……”肖恩张口结舌,半晌才升起熊熊怒火,又舍不得对弟子抱以老拳,确切的说是没胆。
呜呜呜,我是师父!他只敢在心里抗议,然后怏怏离开。
“安迪,安迪,颜料够不够?我帮你去买。”找到下一个目标,他再次展开柔情攻势。
“嗯?我已经买好了。”从画板前抬起头的青年微笑拒绝,拿出一叠五颜六色的纸,“肖恩师父,这是我顺道买的折纸,你闷的话,就玩这个吧。”
肖恩怒气冲冲地跑路。
“华尔特!华尔特!……人呢?”一路搜寻地来到厨房,他探头张望,双目一亮,“玛丽,我帮你拣菜叶好不好?”
“不用了,肖恩师父,这些我一个人来就行——那里有杯泡泡水,你无聊可以吹。”
连温柔的玛丽也……肖恩几乎绝望了,但他还是拿走那杯泡泡水,狠狠地吹,死命地吹。
再把折纸叠成的动物到处乱丢,陀螺咻咻地转。见师父玩得如此“高兴”,徒弟们都非常欣慰。
好不容易熬过中午,宝贝女儿总算冒出来,扔给他一个异能塑像:“肖恩师父,迪奥借你玩。”
又是玩!
当肖恩的怨气达到临界点的时候,打完工的华尔特回来了:“哟,肖恩师父,在帮迪奥梳毛啊,看我帮你买了什么好东西。”肖恩以灰暗的眼神注视他,对他口中的好东西不抱希望。
果然,十几只面具倒在桌上:“当当当,够你玩好几天了。”
“我……”肖恩决定他受够了,正要教训这群大不敬的弟子,帕西斯在楼梯口招手:“来,肖恩师父。”
“帕尔~~~”眼泪汪汪地冲过去,肖恩蹲下来哭诉,“我好闷,好无聊,好想有事情做。”
“乖,明天就不无聊了。”还是矮冬瓜的银发少年摸摸他的头,摊开手上的记事本,“看我为你安排的时间表。”
纸上只有短短的三行字。
早上到中午:玩耍;
中午到傍晚:去任何娱乐设施;
晚上:睡觉。
******
“那家伙就是这么被他们宠成笨蛋的。”
“……同意。”
******
习惯了米虫的作息后,肖恩倒也看开了。
反正到了野地里,他也可以劳动疏懒的筋骨,把郁积的精力发泄在怪物和魔兽头上,不知不觉在尼普亚斯大陆也闯出个[疯狂战神]的名号。因为他打起来总是一副切齿的狠样,没有人看出他是在泄愤。
越深入内地,物价越昂贵,帕西斯常为此头痛。倒不是买不起,再差的食材他也有信心做得美味,只是,肖恩的食量……
“稍微节制一点吧?”心疼师弟小小年纪就操心生计,鲁西克劝道,“肖恩师父会谅解的。”华尔特咋舌:“肖恩师父是不会说什么,问题是他舍不舍得。”
“舍得才怪!”帕西斯抓乱一头银亮的短发,烦恼得想尖叫: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食物都拿来填他那宝贝师父的无底胃袋,但这残酷的现实……
对了!突然冒出的点子让他愁绪全消,兴冲冲地背着小提琴外出,再荷包鼓鼓地回来。
“你做了什么?”两个师兄愕然。
“哼哼哼,卖艺啊。”帕西斯得意洋洋地摇晃食指,“有我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出马,天下哪有搞不定的事。”至于使用魔曲的实情,被他选择性地忽略。
“不好了!”安迪冲进大厅,斯文的脸庞涨满红潮,“肖恩师父…肖恩师父他……”
“肖恩师父怎么了?”帕西斯三人紧张地迎上前。闻声走出房间的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也匆忙下楼。
“他被一群狐朋狗友拉去娼馆了!”
众人目瞪口呆,十万火急地赶去救驾。幸好援救及时,肖恩还没有被染指,只是喝了几杯加料的酒。
“露西,我好热。”迷迷糊糊的棕发青年下意识地向最可靠的徒弟求助。另一头,华尔特和菲莉西亚正在痛扁带坏师父的人们。
鲁西克一言不发地砸下一堆冰块。帕西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绿色的药丸:“含着,肖恩师父,这是清火的药。”
“唔……”
“帕尔,你扶肖恩师父回去。”把明显神智还不清醒的师父扔给小师弟,鲁西克转向扭腰摆臀走出娼馆的老鸨。
“哎呀,你们怎么把我的客人带走了?那些大爷可都付了钱的。”
“抱歉,我们的师父已经有了师母,不方便光顾这里。”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谎,安迪温和地应对。老鸨媚眼如丝地靠着他,一手状似无意地拉低胸口,同时朝俊美的白发青年放电:“那两位留下也一样,就当是捧个场,嗯?”鲁西克微微脸红地转过头。安迪却以纯粹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看待那对在眼前晃悠的丰满胸脯,一一卸过对方的无理取闹,始终镇定自若,看得众人从惊叹到怀疑:
安迪他,似乎有点性冷感?
“够了,华尔特,莉!”制止两个越打越来劲的人,鲁西克扬声道,“回去了!”他并不打算让肖恩一辈子懵懂下去,只是不应该是这种方式。何况时候到了,自会开窍。安迪也是相同的想法:肖恩性格淳朴,适合好人家的女孩,擅长媚功的妓女会把他迷得晕头转向。
菲莉西亚就没有他们这么豁达,意犹未尽地踹了一脚,才愤愤收手。
她决不允许其他女人抢去肖恩身边的位置,当然从来不考虑帮师父找对象。
就算肖恩师父中意……哼。
******
经过这件事,众人三令五申,吩咐肖恩不得去娼馆。帕西斯还把那里形容为吃人女妖待的魔窟,事前严格挑选正当的酒店,才放纯洁的小绵羊进去。
此举大合菲莉西亚的心意,看他顺眼许多。
“露西和安迪要不要去纾解一下?”
某天傍晚,趁师父不在,俨然小管家的银发少年周到地建议,令白发青年失态得喷茶。
“我…我不需要。”鲁西克面红耳赤。因为精灵血统,他这方面比较淡泊,也不想拥抱心上人以外的女性。安迪实话实说:“我提不起什么兴致。”
……果然是性冷感。众人心道。
“这样啊。”看看窗外的天色,帕西斯若无其事地道,“那我们去吧,华尔特。”
噗!数道水箭喷出,然后是激烈的呛咳声。华尔特差点栽倒在地:“你、你胡说什么!”帕西斯双手叉腰,一派天经地义的架势:“男欢女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你敢说你不想去?”他今年十八岁,华尔特已经二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这种需求再正常不过,反正他是不觉得有任何羞耻。
“我……我……”华尔特红着脸讷讷,摆明了想又不好意思。无心听他“我”下去,早熟的师弟拎着他走路。
色鬼!瞪视他们的背影,菲莉西亚咬牙。
夜阑人静,一抹翻墙而过的白影撞上一个柔软的人体,双方都是一惊。
“呀!”
“是你!这么晚不睡,在外面游荡什么?”意外地瞅着仅着单衣的师姐,帕西斯随手脱下外套,盖在她头上。菲莉西亚抿嘴不语,半晌,闷闷地道:“你回来得倒早。”
“我又不是华尔特那嫩鸡,稍微过过瘾就够了。”
“……”
借着月光,帕西斯看清对方脸上愤懑又不愿承认的神情,眨眨眼:“你…该不会是吃醋吧?”
“谁吃醋了!”色厉内荏地大吼,菲莉西亚用力踢了他一脚,转身飞奔。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帕西斯喷笑,秀丽的脸庞浮起由衷的喜悦。
可爱的小东西。
******
圣森帝国境内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原,名为[吞噬沼泽]。有关它的详情,当地人都不愿说,肖恩一行只好一头雾水地上路。仗着艺高人胆大,也不怎么怕。不料,当晚就出了事。
“啊——”
帕西斯盯着一块看不出异状的地面,慌张地道,“行李呢?你们有没有拿过行李?”
“没有啊。”正在扎营的其他人转过头。帕西斯急得团团转:“那行李哪儿去了?我明明放在这里的!”闻言,余人也紧张起来。华尔特猜测道:“会不会是野兽叼走了?”
“不可能,我布了结界。”肖恩否决,“野兽的脚步声我们也听得出来。除非是幽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安迪烦恼地耙耙刘海:“幽灵也拿不走行李吧。”碰到这么诡异的事态,他们多少都觉得有点发凉。
“莫非……”鲁西克沉吟了一下,将一根压帐篷用的铁条放在地上。众目睽睽下,铁条缓缓沉没。
“呀——妖怪!”菲莉西亚吓得抱住义父。华尔特咋舌:“果然是‘吞噬沼泽’。”
“奇怪,我们为什么没事?”安迪不解。鲁西克微微蹙眉:“可能不吞活人。”肖恩一个激灵,转身抢救别的物品,却因腰上挂了个累赘,只来得及“拔出”一只背包。
“……完了。”帕西斯面无人色,“大部分干粮都被这该死的沼泽吃了。”华尔特也一脸如丧考妣:“那怎么办?”
“还可以打猎啊。”安迪乐天派地安慰,手指帐篷,“睡觉的地方也安然无恙。”玛丽薇莎奇道:“咦,帐篷为什么没沉下去?”
“似乎要质量达到一定的程度。”鲁西克推翻先前的认识,“从那些村民吞吞吐吐的态度来看,生物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比如,体重超过某个数值,就会下沉——我们应该庆幸我们当中没有胖子。”
一阵寒风吹过。
这回菲莉西亚连两只小脚也搭上去,哇哇大叫:“肖恩师父,快离开这里!”肖恩安抚:“乖,别怕,莉又不是小胖墩。”帕西斯镇定下来,斜睨她:“你再重也重不过我们这些男的,怕什么。”
“哼。”菲莉西亚同样横了他一眼,随即红着脸别过头。
“那我和华尔特去打猎。”鲁西克招呼师弟上路。做师父的不放心:“就你们俩太危险了。”
“没关系啦,肖恩师父,我们都会风系魔法,有什么不对立刻可以逃掉。”华尔特明白师兄的用意。肖恩这才放他们离去。
直到天黑透了,两人才拖着某个巨大的东西回来。鲁西克冷漠绝美的容颜笼罩着罕见的铁青色;华尔特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地掩面不语。
“对不起,我们只找到这个。”
那是只蜗牛。
留守营地的人们沉默。
以此为序曲,开启了让帕西斯等人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可怕回忆。
“我发誓!今后我看到一只蜗牛宰一只蜗牛!”终于走出草原的一天,华尔特暴走地大喊,把弯刀挥得虎虎生风。菲莉西亚双目充血,阴恻恻地笑:“我要将它们剁碎。”玛丽薇莎捂嘴做反胃状:“我也吃腻了。”鲁西克一言不发地弯弓搭箭,射穿一片树叶,连同不幸路过上面的某软体生物。箭法神准,令人叹为观止。安迪拍手,道:“射得好。”
帕西斯气息奄奄地趴在师父背上,还没有从后遗症中恢复。
“蜗牛很好吃啊。”唯一没受到影响的肖恩笑着发表意见,“虽然粘粘的有点恶心,但肉有嚼劲又鲜美。”众人以杀气腾腾的目光瞪视他。
蓦地,肖恩向后一跃,没抓紧的帕西斯颠了下来。肖恩急忙托住他塞进安迪怀里,这一分神,一大团胶状的物体兜头罩下,把他整个人包在里面。
“肖恩师父!”
没有听见徒弟们的惊呼,冰凉而滑溜的触感将肖恩的意识抛进遥远的过去。
[妈妈!妈妈!]加剧的窒息感化为逼近死亡的恐惧,他惊慌地挣扎哭喊,[救我!我好难受!]
[肖恩!]
宛如阳光划破乌云,和他面容相同的小男孩推开手足无措的母亲,冲到他面前,[撑着点!我马上救你出来!]
涌入肺部的新鲜空气中断了影象,肖恩颓然倒地。
“没事吧,肖恩师父?”不顾他满身的黏液,鲁西克和安迪担心地扶住他。肖恩两眼无神,喃喃道:“胡椒……它怕胡椒……”
“哎?”用火球立下大功的菲莉西亚愣住,“那头怪物怕胡椒吗?可是火它也怕啊。”帕西斯和玛丽薇莎面露关怀:“肖恩师父,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没事。”一手盖住脸,指缝里流泻出颤抖的声线,“我很好。”
席恩……
当初离开东方学舍,一半原因是他。但是为了躲避追兵,他逃到万里之遥的尼普亚斯,丢他不知在哪个角落自生自灭。
“我们回去吧。”抬起头,肖恩环顾徒弟。诧异他没头没脑的话,众人愣了片刻。
“回去啊……我确实有点想家了。”华尔特抓抓后脑勺,“我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很好,我一直和灰羽保持联络。”鲁西克浇了师父一身水,洗去黏液,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回去,肖恩师父?是有什么事吗?”肖恩在他探索的眼神下反射性地缩了缩,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想回去。”不是不信任徒弟,只是席恩的事属于他的私人领域,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包括菲莉西亚。
“那就回去吧。最近艾斯嘉大陆的情势很好,听说东方学舍已经撤消通缉令。”
众人欢声雷动,显然都思乡心切。
鲁西克的情报并没有错,然而,同年九月,黑之导师出现在战场上,单枪匹马全歼金龙族,威震联军,使凡人把希望统统寄托于众神的预言,不顾一切地寻找两位救世主。
一切就此脱轨。
******
回到家乡,每个人的心情都很雀跃。有的选择大吃一顿;有的选择逛街;而安迪的放松方式是夹着绘图工具搜寻合适的场景,最后来到一座风景秀丽的翠谷。
震耳欲聋的声响不绝于耳,远远可见一条匹练也似的瀑布直泻而下,安迪不禁感叹:“大自然果然是最伟大的。”
穿过小树林,他的双眼陡然睁到最大。
一头龙!!!
虽然以前从来没看过,安迪还是一眼认出那神秘而美丽的生物。和所有古书上的描绘一样,傲视群伦的强大,力与美的完美体现。人类在它面前,就像虫蚁般渺小。
清澈的水流沿着澄银的鳞片滑落,反射着阳光和虹彩,分外耀眼。渐渐舒展的双翼像要遮天弊日,带起闪亮的轨迹。
“等…等等!等一下!”
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含义,安迪甩去震撼,跌跌冲冲地奔过去,险些连腋下的画板都掉在地上,“请您等一下!”
灿若星辰的银眸应声而转,玩味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人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溢满惊叹、赞赏和仰慕的青灰色瞳眸,毫无阴影。
那是纯粹感动[奇迹]的眼神。
“你太棒了!不不,我是说……”近距离欣赏让安迪更加激动,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不至于语无伦次,恳切地道,“尊贵的龙,如果您没有急事,可否稍微停留一会儿?我想画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实在不想放过。哪怕会被一脚踩扁,他也认了,何况他压根不担心。
那高贵的生物眼里,没有一丝暴戾。
线条优美的颈项微侧,接着响起的男性嗓音冰洌而隐含兴趣:“画我?你画得了吗?”安迪难堪地沉默,很快鼓起信心:“我…我不敢说我能把您的神韵百分之百画下来,但我会尽全力,我想挑战自己的极限!”
华光一闪,银龙的影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银发男子,眉目如画,神情却极为冷肃。安迪被他的变化骇呆了,张着嘴发不出声。对方带着几分评估地打量他,视线落在他背的长形物体上:“那是……枪?你是战士?”
“呃…啊。”安迪回过神,坦白地道,“算是吧,我学过枪法,但我的本职是画家,我也只想当画家。”
“你叫什么名字?”
“啊,安迪,安迪米拉尔-欧斯达。”
“安迪米拉尔-欧斯达。”低声复诵了一遍,银龙的化身微微扬唇,“我叫麦先。”
麦先?这名字好象在哪儿听过。安迪疑惑地搔搔头,随即瞠目结舌,差点一**坐倒在地:“你你你你是……”天哪!他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银龙王似乎感觉他的反应很有趣似地挑了挑眉,缓缓走近,执他的右手,橄榄形的瞳仁收缩了一下。
“那个,银龙王?”
“这是双能够编织花朵气息,风之诗和青草记忆的手,惟独不适合拿武器。”
安迪满脸通红:“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战士。”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放开手,麦先翩然浮起,银眸荡漾着笑意,“明天我会再来。”
******
“咦!!!龙!!!?”
山谷外,尖叫划破青空,肖恩等人震惊得呆若木鸡。安迪挂着梦幻般的傻笑,点了点头。
“它长什么样?”抓着他,菲莉西亚好奇地询问。其他人则遗憾没有跟去,不然就可以见识到传说中的生物了。
“嗯…很棒很棒,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棒。”安迪并非不善辞令的人,但是他觉得任何世俗的词汇都会玷污那样活生生的美丽,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个棒字。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让菲莉西亚满意,小嘴嘟得半天高。安迪正想画张草图给她看,鲁西克指着他身后,一向冷静的语调有崩溃的趋势:“安迪,那位——”
“麦先!”转过头,安迪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他不是说明天再来吗?
余人再次石化,一为来者的身份,二为来者的名字。
三首龙之一,银龙王。
“呃,抱歉。”麦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尽管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我是想问一声,北边是哪个方向?”
“……”
竟然是条路痴龙!?众人的下巴滑落到地,连同安迪在内。
世人都以为银龙王是热爱和平才常年窝在白银之谷,这固然没错,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怕迷路。毕竟堂堂龙王,总是要人指路满丢脸的。
“那……那边。”安迪机械性地指了个方向。礼貌地道谢,麦先正要离去,肖恩开口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道走呢?前面就是达尔拉,有美味的食物和暖扑扑的床,天色也不早了。”
“达尔拉?”麦先双目一亮,“听说,那里有个非常大的图书馆。”肖恩一愣:“有是有,可是很早以前就因为战争烧毁了。”原来还是条书痴龙。麦先垂头丧气。安迪安慰道:“没关系,再走三天左右,会到西悠瓦尔,那里有个更大的图书馆。”喜欢看书,不愧是以智慧闻名的龙王。
麦先转忧为喜。菲莉西亚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走咯!走咯!”
当晚,肖恩师徒在达尔拉的某家旅馆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斯文优雅的客人独自扫光四桌酒席,正准备向第五桌挑战。
麦先……好能吃。
养不起啊养不起!帕西斯在心里哀号,他养不起一条龙。但是对方是安迪的朋友,又是龙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下驱逐令。其他人则是胃口尽失。未免他们半夜肚子饿,帕西斯起身跑向厨房。
“来,蛋黄酥。”当某龙吃得差不多时,他端着托盘回来,喷香的热气缭绕在整个大厅里,“饭后吃甜点最好了。”
“哇——”菲莉西亚欢呼。玛丽薇莎尝了一口,赞道:“真好吃!”华尔特一口气歼灭一半。鲁西克悄声道:“买蛋会不会太贵了?”他是上一代当家人,自然关心财政。
“呵呵,这不是蛋,是我用黄豆做的哦。”帕西斯自豪地抬起下巴,“口味一样吧,我琢磨了很久哦。”众人叹服地注视杯里的甜点,连连点头。
麦先舀了一勺,橙黄色的蛋酥淋了淡黄的蜂蜜炼乳,视觉感极佳。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和醇厚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唇齿之间,沁甜的口感让心也融化开来。
“那个,再给我一杯。”慢慢吃完,他举起杯子,期待地道。
******
银龙王在第三天就和新朋友们分道扬镳,一方面是在看到西悠瓦尔大图书馆的一刻被勾了魂,另一方面是考虑到队伍的财务状况。
他并不像扎姆卡特那么粗心大意。
“对不起,虽然想给你们一些财宝,可是我除了书之外没有别的财产。”抱着安迪特别赠送的画像,麦先歉然道,“我没有收集宝物的习惯,但我会想办法筹,或者叫部下上贡一点。”
好寒酸的龙王啊!帕西斯和华尔特在心里咋舌,想敲一笔的念头就此破灭。安迪诚恳地道:“千万别这么说,麦先,本来就是我们邀请你。而且…我们也算是共同旅行过的同伴了,同伴之间不应该计价。”
“唔……但是给你们带来麻烦也是不争的事实。”麦先还是无法释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随手一划,当啷啷!一堆金银珠宝掉在地上。
幸好因为自己这帮人太引人注目,肖恩事先布下了隔音和屏蔽结界,不然……
“哇塞!”华尔特习惯性地吹了声口哨。菲莉西亚喜爱地蹲下:“好漂亮,闪闪发光的。”余人诧异地瞅着对方:“麦先?”他不是说他没钱吗。
“这是我朋友巴哈姆斯的收藏品。”
“巴哈姆斯!?黑龙王!”肖恩失声大叫。鲁西克铁青着脸道:“那个,银龙王,你的好意我们很感激,不过这份礼太重了,我们消受不起。”拿黑龙王的财宝?他们又不是活腻了!
看出他的心思,麦先笑道:“放心,巴哈姆斯已经被封印了。就算没被封印,他也不会介意,甚至根本不会发现,他糊里糊涂的。倒是扎姆卡特,他的钱我可不敢拿,一定会第一时间海扁我一顿,再把你们烧成灰烬。”
……不愧是以贪婪暴力闻名的血龙王。
无论如何,送上门的钱,又没问题,没有人会向外推。肖恩郑重地表达谢意。帕西斯上前递出一本小册子:“麦先,我看你很喜欢蛋黄酥,所以把料理过程记录下来,还有几种点心的做法,你想吃可以自己做。”
“谢谢你,帕西尔提斯!”麦先开心地接过。他生性严谨拘礼,尽管内心深处接纳了这群人类,还是改不掉生硬的称呼,除了安迪。对这个青年,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他气质很好,很投契。
“那我们走了,希望还能见面。”肖恩代表徒弟们告别。
“嗯,等我把这里的书看完,就去找你们。”
这里的书……瞥了眼规模宏伟的图书馆,众人踉跄:何年何月才看得完!?
安迪回以包容的微笑,用力挥手:“我们等你!”目送他们的背影,麦先在原地站了很久。
事后,从不后悔的龙王深切后悔:为什么没跟他们一起去。
如果他去了,一切就会不同。
时不再来。就像那沁甜的,带着真挚善意的蛋黄酥,不管他做多少次,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
如果要给幸福下一个定义,恐怕没有词比“短暂”更贴切。
九月中旬,鲁西克神色凝重地从灰羽分部回来,将几份报纸摊在桌上。只看了一行,爆炸的余波也席卷了其他人,其中以肖恩的冲击最大。
他立刻预见到战败将会导致的结果,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东方学舍高层的做法。
甩手罩下两层结界,肖恩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道:“大家,听我说一件事。”余人惊讶地抬首,略带不安地等他示下。
“这件事和莉有关,但她也不知道。听完后,我希望你们能冷静思考,做出理智的判断。”肖恩刻意停了停,让弟子们有个心理准备。调适好自己后,鲁西克环顾一圈,道:“您说吧,肖恩师父。”
“嗯,首先,我和莉都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
“众神?预言?”虽然竭力忍耐,席间还是响起数个声音。没有介意他们的打断,肖恩点点头:“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个乱七八糟的预言。不是妄自菲薄或逃避责任,我可以发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连四幽鬼也未必打得过,更别说黑之导师了!”
“而预言说你能打败魔族?”鲁西克准确地把握住问题的核心。华尔特一脸难以理解:“他们真的相信?这是明摆的事实嘛——不可能!”
“有众神这顶大帽子,不信也信了。”肖恩不屑地撇嘴。玛丽薇莎喃喃道:“神……真的有神吗?”肖恩露出不像他为人的嘲讽笑容:“这个嘛,我是知道他们存在,但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们。”帕西斯更冷笑出声:“从不出现,也毫无建树的神,有跟没有有什么区别?”菲莉西亚愤愤地道:“就是!他们自己不出力,却要肖恩师父替他们卖命,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他们是不是有不能出手的理由呢?”性格平和的安迪试图缓和气氛。肖恩也接纳了他的意见:“嗯,众神是否有苦衷暂且保留,总之圣域是信了,才会在我六岁的时候,把我从我出生的村庄带走。若非义父收养我——就是上一代珂曼家主——你们不会认识我,我会变成个冷血的家伙,没血没泪的战斗机器。”
“肖恩师父……”
“这是那帮老儿的教育方式。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人,只是个工具。”吁了一口气,肖恩耙耙刘海,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其实我是幸运的。义父和姐姐都是好人,东方学舍至少也教了我本事,我看不惯的是那些所谓的长老。傻瓜也知道预言不可信,他们却深信不疑。不对比一下实力,也不想想,万一我败了,牛皮要怎么收场。”
“没错,正确的做法是供个神明代理人之类的偶像出来,鼓舞士气,集合群众的力量打这场仗。”鲁西克赞同,看向菲莉西亚,“那莉在预言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虽然她魔法天赋很高,但以她现在的水平,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救世主’这个称呼啊。”肖恩没有回答,在养女眉间连弹两下。
“咦!”惊呼迭起。菲莉西亚皱眉:“怎么了?你们干嘛都用那种怪怪的眼光看我?”
“莉,你…你的眼睛……”玛丽薇莎结结巴巴地指着她。鲁西克干脆地道:“你自己照照镜子。”菲莉西亚依言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照,险些尖叫。
镜中的她,左眼绚紫,右眼玄青,极为异态。
……我果然是杂种,眼睛都两种颜色。菲莉西亚沮丧地投进义父怀里。
安抚地拍拍她,肖恩解释道:“这是[世界之相],据说世界毁灭时,能创造奇迹,复苏万物。”帕西斯啼笑皆非:“这怎么可能嘛!”华尔特却面露犹豫:“可是,莉曾经复苏了一个森林。”
“世界!世界耶!你以为世界和森林一样大?”
“呃…是。”
“会累死吧。”鲁西克语惊四座,水绿的眸子射出锐光,“当时莉就昏迷了三天,如果范围扩大到整个世界,累死是唯一的下场。”肖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抱紧菲莉西亚:“嗯,看到莉复苏那片森林时,我就担心有关她的部分是真的,可是我不想,我不要她背负那么沉重的命运。”
“……”
“我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个自私的凡人。”
“肖恩师父,你不必自责。”安迪沉静地道,“要一个女孩的牺牲为代价的世界,没有存在的价值。”鲁西克双手环胸,冷冷一哂,“没错,每个人都有必须担负的责任,硬推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才叫真正的自私。”安迪绽开和煦的笑靥:“你也从未逃避过自己的责任,你不是一直在帮助受苦的百姓吗?比起在战场上厮杀,我觉得这更适合肖恩师父。”
“安迪,露西……”泪水模糊了肖恩的双眼,“谢谢。”
呜,为什么我就没办法说出那种成熟的大道理呢?帕西斯看得很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承认:和两位师兄相比,他还差得太远。
“那么,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对付圣域。”鲁西克用指关节敲敲桌子,俨然领导人的架势,而事实也是如此。肖恩却一反常态,厉声道:“等等,露西,我还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无论如何,众神指定我做救世主,虽然那不是基于我自由意志的强制责任,但在其他人看来,我还是违背神意的罪人,甚至是人类公敌!你们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克制砍人的冲动,白发青年一字一字道,“那你想怎么样,拆伙吗?”
“不要——”玛丽薇莎激动地道,“我不要和大家分开!”肖恩深深注视她:“玛丽,你这是不理智的发言。”玛丽薇莎毫不退缩:“不,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要为了苟活,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地方,这样我一辈子不会安心!”
“就是啊,你想独自扛吗?”华尔特也很不高兴,“太小看我们了。”帕西斯热切地道:“对,我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肖恩无声地叹气: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弟子们的程度他很清楚,加起来也拼不过一个东方学舍的高手,更别说自己保护自己了。
但是,要说分离,肖恩还真做不到。
这里坐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
罢罢罢。肖恩苦笑着敲敲后颈,他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体认,也有自信,如果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应战,有十分把握。那么当务之急,就是保障弟子们的安全了。
鲁西克和安迪出生上流社会,对圣域的势力比较了解,但因为缺少切身的体会,也没有谨慎地考虑,只是着眼于应对问题:“别担心,肖恩师父,圣域的目的是活捉,我们的行动会有很大的空余。”
“嗯。”肖恩回了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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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隐藏实力,他用时空魔法在短期内炼制了一大堆法器。
[魔火之眼],能够增幅亡灵魔法,附有火焰防壁功能的项链;经过改良,距离和次数都提升的[瞬移戒];[反冲环],以反向珠为灵感,无差别反弹魔法和物理攻击的秘银手镯;一柄有扰敌作用的细长剑[幻刃];以及治疗卷轴,威力强大的咒符——这些是给帕西斯的装备。
华尔特是两把精金打造的弯刀;具有隐身效果的月牙石项坠;相当于法杖的[雷神护腕];代替盾牌,视情况张开光系屏障的[穹光之戒];提高速度的[潜行靴];一打灌注了高等白魔法的储能水晶。
其他人已经有了,他又追加了几件守护的小道具,特别帮菲莉西亚订做了一套轻巧的魔法链甲。
说穿了,这些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东西,肖恩真正花功夫做的,是一块能释放最强防御结界[绝对禁制]的黑宝石。
不知道师父的心思,徒弟们收到礼物都很高兴,只有鲁西克对看不出用处的黑宝石有点疑惑,但还是珍重地贴身藏起。
进入柔兰境内后,他们遭遇了追兵。
铺了一层浅雪的大地上,白衣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饶是肖恩已有心理准备,瞳仁还是剧烈收缩。
是特卫队的成员!
没料到东方学舍会把押箱法宝派出来,当下又是意外又是恼恨:特卫队个个以一挡百,是精英中的精英,与其相信预言,大材小用地派来捉他这个叛徒,不如送去战场,说不定早就打赢了!
“露西,不要离开大家!”启动黑宝石,他闪身扑上。
透明的障蔽严严实实地罩住六人,帕西斯和华尔特尝试着拍打,纹丝不动,气得大喊大叫,其他人多少也责怪师父的见外。但只看了一会儿,就震撼得手足冰冷,说不出话来。
这根本不是他们能插手的战斗。
没有华丽的法术较量,花俏的招数比拼,一切都追求实效。完美,利索,毫无多余的杀伐。
烧灼视网膜的火花不断迸现,狂飙的鲜血扬起红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干掉两名剑士,肖恩被第三人拦下。犀利的枪尖划出数个圆圈,交错的弧形缠住他手上的光剑,撞击的脆响连绵不绝。电光火石间,肖恩以难以捕捉的步伐避开了长枪全部的攻击,趁着对方突刺无效收力的刹那,窜到他身侧,闪耀的光芒带起放射状的血液。
无视惯性地翻转,他扑向剩余的两名法师。对方不畏不惧地做了个手势,高热的焰流喷涌而出,化为一只巨大的火鸟,迎上半空的目标。
光剑划开一道亮线,只一击就将赤红色的大鸟分成两半,崩解的火焰被剑气刮得四散飞舞,宛如在棕发青年身后形成火的羽翼。下一秒,剑锋毫无停滞地劈碎法师的三重结界,在穿着长袍的身躯上切开一条笔直的伤口,激射而出的血花再次染红了雪白的视界。
另一名法师反应迅速地发出上百枚冰弹,构成一张绵密的巨网,彻底封锁住对手的退路。肖恩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足,将尚未倒地的尸体踢向他的同伴。
可怜的法师粉身碎骨。但冰网也因此砸开一个缺口,肖恩面无表情地突破腥风血雨,右手流畅地舞动,灌注了斗气的攻势穿透了两层坚固的防御,在最后一道前力阻。没有停顿,骤长的光枪从法师的眉心刺入,后脑穿出。这回溅出的不止是血,还有灰白的脑浆。
短短三十秒,却惊心动魄。
确定没有埋伏后,肖恩一手扶枪,大口喘息。刚刚一仗历时虽短,却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气。又因为全神贯注,状态还无法调整过来。
微垂的双眸不再是清澈透明的琥珀色,而是沉淀着杀气的暗黄。
“肖恩师父……”
熟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闭目调息片刻,他打开禁制,粲然一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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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层出不穷,质量也越来越高。
伴随着增长的,是毒芽般疯狂蔓延的无力感,使灵魂仿佛被荆棘纠缠一样痛苦。
对菲莉西亚而言这是第一次尝到的滋味,帕西斯却体会了整整十一年。
和母亲为了他做卑贱的营生,却无能为力时相同的自责,再次啃啮着他的心。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还说什么“自己保护自己”,结果还是累赘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视的人浴血厮杀,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肖恩也渐渐感觉力不从心,敌人出现的频率太颇繁了。无论他们怎么隐藏形迹,都逃不出搜索网。东方学舍这次是卯足了劲,誓要拿下这位救世主。
体力一下降,状态也不佳。第一次挂彩时,他考虑是不是给结界加一个屏蔽功能,但是想到这样徒弟们会更加担心,只好算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追兵当中没有熟人。
应该是姐姐动的手脚吧。喝着小弟子炖的补汤,肖恩微微苦笑。当初带菲莉西亚逃走时,他就有了觉悟。但真要和同学对上,他只有选择溜了。
朋友们当中,他最对不起的是卡修。
答应了做他的部下,辅佐他实现他的愿望,却背信弃义。
只是,卡修可以没有他,莉却不能。
一口气喝完,肖恩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木碗,眼里浮起坚定:他已经是个差劲的朋友,差劲的弟弟,决不能再当个差劲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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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当肖恩-普多尔卡雷回想起一切,不禁自嘲:
他的人生,全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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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过矫健的身影,将他钉死在地。
“肖恩师父!”玛丽薇莎尖叫,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拼命捶打壁面,安迪和华尔特吓得大气也不敢喘,鲁西克咬牙环顾:“是精灵?”
精灵!这个名词令菲莉西亚眼中迸出火花,染上疯狂的血色。
用力拔出羽箭,撕扯开来的血肉在暗夜里带起赤色的轨迹。因为是从背部贯穿,这一拔通过了整个胸腔,痛彻心扉。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肖恩却连嘴角也没有牵动,飞快冰封了前后的伤口,止血止痛。
然而,当他解决了偷袭者,止水般的瞳化开微小的涟漪。
嘹亮的兽嚎此起彼伏,大批异形包围了这片杀戮的战场,打破了抵抗者和追击者之间的天平。
“莉……?”鲁西克第一个反应过来,看向身旁的师姐。一名侥幸从魔兽口中逃出的法师跌跌冲冲跑近,干枯的手指聚起魔力,指着黑发少女:“你这个怪物!”
破土而出的尖锐藤蔓撕裂了法袍下的人体,绞成扭曲的形状,爆射的鲜血和碎肉,象征着施虐者的怒气和快意。
震惊这一幕,肖恩停止了动作,幸好一头魔兽及时扑倒他,才没有命丧兽人战士的斧头。
随着最后一名死者的倒下,血腥的戏码才告一段落。
定定注视义父,菲莉西亚紫色的双眸充斥着狂气,用歇斯底里的语调道:“肖恩师父,我不管世人怎么说、怎么看,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保护我,所以我也只看着你、保护你,谁敢伤害你,我就杀谁!如果这个世界逼迫你,我就毁了这个世界!”
余音袅袅,激荡着每个人的心湖,溅起千重浪。
“……对不起,莉。”这一刻,肖恩终于意识到他将养女和徒弟伤得有多深。只能袖手旁观,对他们而言是怎样的酷刑和折磨。
可是以他的立场,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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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缓的山坡铺满了洁白的风信子,摇曳出温柔的波涛,一个同样雪白的人倘徉其间,妃色的唇含着一根草叶。
他的神情并不悠闲,碧眸笼罩着深沉的阴郁,再无过去的童真和光彩。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黑色卷发高高扎成一束,身穿链甲的清秀少女跳跃着走近,“快回去,肖恩师父不是交代过,不要分散行动。”
“我这就回去。”没有和往常一样抬杠拌嘴,帕西斯立刻站起来,表情漠然地拍了拍身体。看出他的心情,菲莉西亚的眼神柔和下来:“振作点,大家都不好受。”
微微扬唇,勾起一抹讽笑,但讽刺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至少你还可以召唤几只小可爱,用荆棘把那些混蛋戳得稀巴烂,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次只是运气好,之后有派上用场吗?”同样嗤笑了一声,菲莉西亚转过身,凝视脚下的风信子海洋,“哪,帕尔,听说死灵魔法有一种用灵魂交换力量的法术。”
“是有!可是肖恩师父不肯教我!”帕西斯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满脸愤恨。
肖恩多少也了解小弟子的性格。
菲莉西亚笑了,这次是不带阴影的笑:“这么说,你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帕西斯斜睨她:“你不也是,疯婆子。”
踹了他一脚,被灵敏地闪开。
习以为常地打闹了一会儿,两人仰天躺下,看着飘浮的白云,手无意识地牵起,相同的脉动抚平了内心的无力和痛楚。
“帕尔,一起努力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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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方?”
这天,忙里偷闲的肖恩坐在窗台上叠纸鸟。鲁西克走向他,提出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
“对,内陆差不多都是圣域的天下,再躲也躲不了多久,贫瘠的西方好藏得多。”顿了顿,水青色的眸子浮起深深的疼惜,“这样,莉和帕尔的情绪也会稳定些。”不同于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他也难受,却不自责。因为他自认尽了全力,受限天资和时间不是他的错。但那两个小鬼没有这么好的自我调适能力,不,应该说他们太重视肖恩了。
做师父的何尝没发觉,叹息着点头:“嗯。”
怀抱着希望,一行人匆匆上路,也在短暂的和平中,拾回曾经的快乐。
然而,遍寻不获的圣域很快推测出他们的下落,利用当地的愚民布下陷阱。
那一次行动,成功地一网打尽。
月见草的花毒麻痹了感官和知觉,被层层锁链和咒符捆住,关押在特别制造的铁笼里,命运之子以最狼狈的姿态,回到阔别了十六年的东方学舍。
细微的动作引发了强烈的雷击,抽搐的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带起更大的金属碰撞声。
“肖恩师父!!!”
凄厉的呼唤使他睁开眼,对上一张恶意的笑脸:“乖一点,普多尔卡雷,我也不想伤你,毕竟你是预言的救世主,但你再轻举妄动,我就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了。”
没有理他,肖恩的视线定格在他身后的建筑物上。
他就好象走了一条螺旋的人生轨迹,离开这里,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合上眼,他疲倦地坠入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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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肖恩他们被逮到的经过,在《无法挽回的伤害》一章有叙述,所以就跳过了。忘记的读者,可以回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