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一路顺风。”工作人员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对上一双抬起的黑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双眼,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却在深处燃烧着两簇冰焰,冷得慑人。
“谢谢。”杨阳露齿一笑,递给他一枚金币,“希望你的祝福会生效。”
工作人员呆呆目送她的背影,连高额的小费也忘了。刚刚那一笑,明艳夺目,彻底掩盖眼里的冷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厉,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杨阳就一霎不霎地瞪视远方高耸的建筑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过的刀锋,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却神经质地抓紧斗篷。察觉她的意图,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灵通讯]劝道:《主人,回去吧!你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杨阳收回视线,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计划。)
《有计划也不行,你肯定会失败的!白白赔上一条命!》
(小姆。)杨阳神色微沉,笑容相反的和蔼,(我不想听到任何诅咒的话。)菲尼克斯颈子一缩,不敢再吭声。良久,才再接再励地开口:《那…那你至少捎个信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不用。)
《但是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啊!》
由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件,东城全面封锁了通往中城的传送法阵,所以杨阳是从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过来。不过,稍微有点追踪经验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杨阳冷笑了一声,走向路旁一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酒店。菲尼克斯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闹市区,来到和风化街相邻的暧昧地带。这里龙蛇混杂,危机四伏。它连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么算盘。
推开活动挡风板,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混合了汗臭、酒精、烟草、迷幻药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杨阳眉头也不皱一下,镇定四顾,在这里的客人无一是善类。身材魁梧,满身刀疤和怪异刺青的佣兵;相貌猥琐,眼底却精光闪烁的情报贩子;背负悬赏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汉;单纯的醉鬼;角落还有几个男人在戏弄一名女服务生,做出种种不雅的动作。换作平时,杨阳看到这种场面就算不立马掉头逃跑,也会脸红上半天,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柜台前。
“一杯红酒。”
本来警惕生面孔的人们看到这么平静的反应,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练地调了杯血腥玛丽,端给太过年轻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却很切合杨阳现在的心情,一杯接着一杯灌,同时凝神细听周围人的谈话,过滤有用的情报。
“最近大陆的情势可真不太平,连魔族也冒出来了。”
“还是我们的王呢,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会,他们都让魔界宰相当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个什么宰相!”
…………
“喂,听过没,前天有条白银龙在王宫上头转悠。”
“你醉翻了啊!说胡话也要个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
…………
“这次春之祭典真是乱七八糟,好在咱们这儿不错,神殿出来洒花的妞儿个个漂亮。”
“听说还有场礼拜,专门庆祝大人回来。”
“不是吧,我听说是净化啊,毕竟是从那种魔窟逃出来。不管怎么说,宫里那些家伙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们也去偷看吧,说不定还能瞧见两个。”
…………
有用无用的讯息在空气里传递,听到最后一条,杨阳双目一凝,浮起思量,手里的酒杯呼应着抬起。见状,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这种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杨阳神智清醒地回应,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过平常的酒量,但丝毫没有醉意,精神反而异常的亢奋,连带思路也更为清晰。
这个情报可以利用,接下来……
香风扑面,一个穿着妖艳暴露的女服务生坐进她怀里,丰满的臀部挑逗地蹭来蹭去,两条光裸的藕臂缠上她的颈项,娇滴滴地道:“小哥,你酒量真好,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度一夜啊?”
“喂,艾莉,你太过分了吧!看中谁不好,看中这小子!”不等杨阳回答,左近一名大汉跳起来粗吼。
“哼。”名叫艾莉的酒吧女郎做了个妩媚的鬼脸,“谁理你啊。”欲擒故纵的手段高明至极,大汉非但没有生气,还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把矛头对准杨阳,大踏步走来。
呼——炽热的炎浪擦过他的耳旁,在对面的墙壁撞出焦黑的圆形痕迹,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滚。”收回戴着飞焰的右手,杨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扔给酒保修理费,顺便付清酒钱。
不想被烤成焦碳的大汉悻悻然坐回,其他客人窃窃私语:“是魔法师。”
“帅哥,你太帅了!”愣了片刻,艾莉以更热情的姿态偎紧自己看上的肥羊,“今晚艾莉就任你处置了。”
“你叫艾莉?”杨阳露出人畜难挡的和煦笑靥,顺势搂住她的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这是额外服务。”
看似亲昵地靠近她的左耳,杨阳低声道:“盗贼公会的总部在哪里?”
感到怀里的娇躯一颤,她知道她赌对了。
“讨厌啦,人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莉一边娇笑,一边无声无息地将一把小刀贴着她的颈侧。杨阳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没有恶意,不然就不会通过这种途径了。我是修斯的好朋友,你只要跟他说‘索莱顿介绍的人’,他就会很高兴地见我。”说着,掏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反正从国库带出来的钱有的是,足够她挥霍。
有钱能使鬼推磨,瞥见袋口射出的金光,艾莉贪婪地红了眼,再判断了一下,收起钱袋跑了出去。
“喂,艾莉!”酒保错愕。
“不用担心,她替我办事去了。”杨阳微笑安抚,弹出一枚银币,“再给我一杯红酒。”
******
盗贼公会和印象中一样,外观破旧,而内部装潢华丽,守卫森严。尽管以杨阳的修为还感觉不出高手的吐息,但是她肯定墙壁后面有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天!真的是你!”
从内室走出的瘦长男子惊讶地注视她,暗暗打手势要戒备的人退下。
“你认得我?”杨阳挑了挑眉。修斯明朗地笑了:“索莱顿在信上提过你好几次,黑发黑眼,长得像男孩子——我们别杵着,快坐。”
杨阳依言坐下,几乎在同时,侍者送来茶点,又踏着轻柔的脚步退出大厅。
“修斯先生,不瞒你说,我是有求而来,不知你听说了神官的事吗?”语尾,杨阳礼貌的笑容微微扭曲。光是说到神官的名字,她就感到针刺般的痛苦。
“我听说了。”修斯神情一黯,“我们都很难过,这真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不是意外!”杨阳提高嗓门,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感,以平板的语调道,“这是人为的事故,而且真凶我知道。”修斯的瞳仁剧烈收缩,顿了顿,才道:“老实说,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单凭索莱顿的本事,我就不相信他会死在区区魔兽手上。但是现场处理得太干净,根本找不到线索,而现在你说你知道真凶?”
“是的。神官临死前,曾写过一封求助信给拉克西丝陛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真凶的名字。这封信我没带在身边,但我以人格担保,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那你……想怎么样呢?”比起友人死亡的真相,眼前的少女更令修斯震撼。她就像一把被烈火煅冶过的刀子,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锐气。
杨阳没有回答,只道:“听说,盗贼公会不但善于偷窃和开锁,伪造工夫也是一绝。”修斯有些迷惑地应道:“是。”
“我想请你帮我假造祭司的身份,让我能够混进后天的礼拜。”
“不行!”立刻明白真凶是谁,以及对方的打算,修斯激烈摇头,“这太无谋了!我决不同意!”杨阳眯了下眼,徐徐弯起唇角:“哦?那么修斯先生是忍心朋友含冤枉死,也要独善其身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修斯只得软化态度:“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帮我!我不是要你去杀罗兰-福斯,只要你给我个机会就行了!”
“杨阳,你冷静点。哪怕你成功混进去,也接近不了目标。”
如他所愿,黑发少女表面上的确冷静下来,眼里的光芒却越发冷厉:“我有办法从远处狙击,你不用担心。”遭受无妄之灾的盗贼忍不住叹气:“那狙击以后呢?杨阳,你在玩命。”
“……”
“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也是有希望打倒东城的,何必冒险呢?”
杨阳哼笑,“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自会回去,全力协助中城。但是不亲自暗杀一次,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修斯先生,不要再推辞了,你帮我,不是对不起神官;相反,你不帮我,我会自己想办法冲进东城的王宫,到时,你才是真的对不起你死去的朋友!”
修斯不得不赞叹她的聪明,也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
“还有——”杨阳绽开灿烂却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地上,“不要妄图放倒我,把我打包扔回中城;或者联络那边,叫他们来捉我。也许我会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但我发誓,我会回报这笔帐,不计一切代价踏平整个盗贼公会!”
一声叹息,是无奈,也是妥协。
“好吧,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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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修斯安排的旅馆,杨阳了无睡意地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基里亚斯之弓,黑眸晦暗一如墨色的弓身,毫无生气,也毫无光彩。
在她离开村子的一刻,这把弓就彻底变黑了,象征了她的心境。
如今的她,只为复仇而活着。
没有打磨箭头,因为箭并不像弓,可以随叫随到。反正用基里亚斯本身的灵力凝成的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调整弓弦,试了会儿手感,她放下长弓,一一拿出包里的高级法器,反复思量,准备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然后仔细地贴上防止侦测的咒符,塞回附有相同法术的背包。
一切就绪后,她抱着神兵钻进被窝,只是坐着,任满溢的苦水淹没自己。
半晌,她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在心里起誓:
神官,不是我为你报仇,就是我到你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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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宫的平面图和警备配置,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太棒了!”杨阳欣喜地接过精密的图表,凝神记忆每一条线路。看到她这个样子,修斯明白再劝也没用,暗暗叹气,道:“你要注意,这是老的资料,礼拜那天一定会加派人手,这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力帮助。
杨阳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雪亮:“无妨,应该只有礼拜堂附近会加强守卫,临时做大的变更并无好处。”
“也是,那你要小心。”修斯叮嘱,拿出一封敲有精美印章的信,“这是你今后的身份,维伦丝大祭司的远房表亲索兰妮-菲尔科特。神殿的出入非常严格,虽然是紧急招人,也是选择和内部有关系的人。待会儿我给你一叠资料,你要统统记下来。”
“嗯。”杨阳漫应,注意力回到地图上。
“但是,以实习祭司的身份,最多只能在王宫门口列队,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麻烦你偷走一样重要的圣物,由我送去。”
这个想法和修斯不谋而合,不禁佩服她思路的敏捷:“看来你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愿众神保佑你。还有一件事,索兰妮是蓝眼睛,你要用镜片伪装。”
“我有幻相星石。”杨阳抬起左手,一只式样古朴的手环发出璀璨的银芒,“这玩意儿不会被魔法侦测发现,不是吗?”
不同于帕西斯连拟态术的效果也能达到的幻象手镯,幻相星石只能做细微的外形改变,却有另一个优点——隐蔽。
修斯哑然了一阵:“你怎么会有这么高段的法器?”星石应该是只有王室才能开采的矿物,难道说……
我还不止这一件呢。杨阳心道,合上地图:“我记完了,资料拿来吧。”修斯再次化为石像。
杨阳的记忆力并不好,过去学习魔法,总要抄写十来遍才能勉强记住咒语。但此刻,她只需过目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象从离开村子起,她的身体就起了某种异变。
沉吟了一会儿,杨阳摇摇头甩去无用的烦恼。对现在的她而言,复仇才是最紧要的。
所有的法器早上就贴身装备好,杨阳穿上长裙,打扮成良家妇女的模样,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
“不要动我的东西。”
她只留下一句话,一双碧蓝的眼眸沉静如冬日的海,只有在最深处涌动着足以把人吞没的危险。修斯不由自主地答应,怀着真诚的祝愿目送她离去。
以毫无破绽的介绍信通过守卫一关,她的“远房亲戚”维伦丝大祭司,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也没有问很多问题,反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旅途是否顺利。杨阳警惕地回答,完全没想到自己温雅宁静的气质让老人极有好感。
“安亚,带索兰妮下去洗澡换衣服。”
一个容貌俏丽的见习生应声而出,蹦蹦跳跳地拉着她跑出大殿,来到附有浴室的客房。谢绝了安亚的帮忙,杨阳只是粗粗擦了擦身,反正她昨晚已经洗过澡了,戴着法器也不方便浸水。
实习祭司的服饰介于长袍和裙子之间,高领、束腰、下摆长及小腿、配上高根皮靴,整体式样简约又不失美感。用头罩和铜环固定黑色的长假发,杨阳走出浴室。
“哇!真好看!”安亚毫无城府地拍手,小脸上是满满的真心赞叹,“你穿这件衣服比我适合呢!”
“你是祭司?”眼前的少女让杨阳想起同样活泼的表妹,不由得主动攀谈。转念一想,为了计划,打好人际关系也是必要的,于是稍稍降低戒心,思索适当的应对。
“嘿嘿,本来是,可是因为贪玩犯错,又被刷下来了。”
“这么年轻就当祭司,你成绩一定很不错吧?”
“不是啦,是我资历长,我五岁就进神殿了。”说到这里,安亚急忙补充,“不要气馁,后进的人好好表现,也是有机会出头的!”杨阳回以微笑:“嗯。”安亚呆呆看着她的笑靥,冲口道:“索兰妮,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大祭司一见你就喜欢到心坎里。”杨阳一怔:“她喜欢我?”
“哈哈,你还没感觉出来?真迟钝——来,我带你熟悉环境。”
杨阳求之不得,任她把自己拉走。一路上安亚都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两人穿过中庭走进林荫深处时,另一队人马沿着碎石小径走向大殿。
“咦!”
“怎么了,星华?”为首容姿绝丽的蓝发女子停下脚步,关怀地问道。
“啊,没…没事。”雪族少女回过神,脸上浮起红晕,宛如白雪消融,衬得清艳的丽颜更为绝俗,“我看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那个人是男的。
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优美地侧了侧颈子,没有追问,只道:“累了吧,等把这件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回宫了。或者你先去考试?”星华朝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不,我陪着您。”
“别老是您啊您地叫,我们都是族长。”
“这个…这是大家硬封我的。”
“呵呵,我倒觉得她们很有眼光。”艾露贝尔摆摆手,“别再客气了,待会儿你对大人也是一副下对上的态度,他一定会生气,怪我教坏你。”星华露出怀念之情:“不知罗兰城主还记得我吗?”
“肯定记得啦,男人决不会忘记美女。”
“哈哈哈……”
两人笑着走上台阶,然后很有默契地收起轻慢之色,郑重回应众祭司的行礼。
“今年又麻烦您了,艾露贝尔团长。”维伦丝手捧一只垫着天鹅绒底座的银托盘。艾露贝尔则将一个装有纯净溶液的水晶瓶小心地放在上面,笑道:“哪里,举手之劳。”
每次大型仪式所用的圣水,都由水族族长负责从极东海取得。然而虔诚的圣职者们不知道,罗兰早嫌这一套多余,叫部下随便装点喷水池里的水,再洒把盐了事。
供完“圣水”,维伦丝转头看着星华:“这位是——”
“我是星华-明,魔导团的成员。”雪族少女自我介绍,比起族长的身份,还是这个位子更让她感觉自在。
“啊,我听过你,就是那位有[霜华]的美誉,年纪轻轻就考上三叶草的天才?”
“不不,我正要去考。”
“以星华的实力,绝对没问题。”艾露贝尔帮友人说话,随即例行性地问道,“大祭司,今年的新人里有什么人才吗?”
“人才是不少,但都不算拔尖。”维伦丝遗憾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个人,“哦,有个孩子很不错,我很看好她,可惜她不是我们神殿的,只是临时来帮佣。”艾露贝尔绽开水族特有的温柔笑容:“那也无妨啊,您中意她,就把她留下好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事实上,我还想让她见见大世面,带她参加明天的礼拜。”
“这……”艾露贝尔有些犹豫,“您的眼光我是信得过,不过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在外围还无所谓,要近距离观礼或参与仪式,就必须有十年以上的资历才行。”维伦丝呵呵笑道:“您也说信得过我的眼光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我倚老卖老,活了几十年,我什么人都见过了。聪明的多半没耐性,有耐性的多半资质鲁钝。而那孩子模样聪明,举止又稳重,真是难得的人才。最重要的,她眼睛里有种力量,有种韧劲。这种眼神,我在老资格的祭司身上都很少见到。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好好栽培,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大器。”
“听您说得这么好,我也想见见她了。”艾露贝尔释然一笑,爽快地同意,“好吧,我会叫守卫通融。不过礼拜堂还是不能进去,您让她参加巡礼吧。”
“没问题,这样就很好了。”
******
还没离开水神神殿,两人就撞见特地来迎接的大神官一行。
“艾露贝尔,好久不见了。”法利恩恭谨地行礼,尽管外表年龄相近,他却是对方看着长大的,对这位温婉的水族族长,有一种对姐姐的感情。
“是啊,自新年以后就没见过了。你好象有长高一点哦。”艾露贝尔好不容易克制住摸头的习惯,改为拍肩,“和艾德娜之间相处得好吗?”法利恩汗颜:“这个嘛,马马乎乎啦。”
“嘻嘻,我知道她脾气坏,你是男人,要多多容忍。”
“艾露贝尔,不是我说,你们的性格为什么差那么多?她就一定没感染到你的温柔?”法利恩快被情人逼疯了,以往让他无往不利的脸蛋对那个女军人一点用处也没有,采取高压态度,每每被更激烈地顶回来,炸得两人都疮痍满目,体无完肤。
“你啊,才是半点没感染到大人的包容。”说得上火,艾露贝尔捏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扯,“大男子主义!”发觉口头占不到上风,又为了不继续出丑,法利恩理智地转移矛头:“啊,星华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星华正看笑话看得有趣,掩嘴笑道。
“大人听到你来,非常高兴,正在花厅等你呢,请随我来。”
正如大神官所言,东城城主等在花香缭绕的庭园里。不过当众人走近时,他正在看奏折,对此没有人生气,也没有人意外。
“艾露贝尔,星华小姐。”听见脚步声,罗兰抬起头,一视同仁地行注目礼。
“罗兰,你还是这么抓紧时间。”艾露贝尔调侃,态度自然而平等。见状,星华也放松了心情,朝他点点头。罗兰叹气:“别说抓紧时间了,我恨不得分出十个我来——你和克莱德尔也很辛苦吧,最近上界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平安。其实国务尚书阁下一个人就处理得了,我只负责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
“那就好,我可能要再过两个月才能搬回上界。”结束了公事,罗兰把视线转向雪族少女,“星华小姐,半年不见,你气色好很多。”
“是,这里很好,大家也对我们非常友善。”星华简单的回答却包含了最诚挚的谢意。罗兰回以清朗的浅笑:“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们住不惯——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叫大家一起下来玩?”
“这个…其实,我今天来是辞行的。”
“辞行?”冲口而出的是法利恩。见星华一脸局促,罗兰适时微笑安抚:“没关系,伊维尔伦欢迎所有的异族,但不限制你们的进出。如果你另外找到合适的安居地,随时可以搬走。”星华慌忙摇手:“不是的,我不是不回来了,是想请假一段时间,出去找人。”
“找人?”罗兰一愣,“那我可以帮忙啊,总比你人海茫茫地找容易。”艾露贝尔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你真迟钝耶!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插什么手!”罗兰暧昧地拖长音:“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星华闹了个大红脸,窘得手也没地方放。不忍她难堪,罗兰笑道:“是你的同族?”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星华浮起爱恋的笑意,“从前我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勇气向他告白。”
罗兰以全新的眼光注视这个少女,初次见面时,她刚强又透出掩不住的自卑。而如今,不堪的过去都被充满希望的未来抹去,整个人焕发出自信的光彩。
“祝你成功。”
******
当晚,终于摆脱某个饶舌女的杨阳被大祭司叫进祈祷室,告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让我参加明天的礼拜?”
“对,我跟艾露贝尔团长说过了,破例让你参加,负责巡礼和洒圣水。具体怎么做,明天你看其他人吧,很简单的。这是我特地为你争取来的机会,你要好好表现。”
“是,谢谢您,大祭司。”杨阳由衷感谢——这样她的计划会更顺利。然而欢喜之情一过,她又警觉起来:维伦丝这么提拔她,真的只是因为欣赏吗?
“唉,叫我表婶吧。我只见过你父亲一次,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你母亲的为人我听过不少,温柔又懂事理,难怪会教出你这么知书达礼的女儿。”维伦丝慈祥的脸庞漾着怀念和发自肺腑的疼爱,“索兰妮,我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继承我的位子,你这两天考虑一下。”杨阳不禁为自己的多疑愧疚,深深低下头:“是。”
突然,一股冰冷的战栗划过她的背脊:这些人会怎么样?
真正的索兰妮,她的亲人,维伦丝,安亚,还有那个艾露贝尔团长,难道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被牵连下狱,甚至处死吗?
宽大袖口下的手紧紧握起,用力到几乎滴出血来。
已经无法回头了,她也不愿意回头,哪怕死后会下地狱,她也要为神官报仇雪恨!
******
水神祭的当日,净之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杨阳身穿正式的祭司礼袍,站在红毯的一侧。往左边看去,是一幢恢弘壮丽的宫殿。敞开的雕花巨门直达礼拜堂,更高阶的圣职者们在那里列队等候;黑曜石砌成的祭坛上摆放着圣水,之后是姿态柔美的水神塑像;从彩拼玻璃洒下的阳光为她披上神秘高贵的外衣。
往右侧看,是整整齐齐走来的仪仗队成员,然后是衣着笔挺的众臣,簇拥着这次祭典的主角。
罗兰-福斯!一眼就认出人群里最耀眼的人,杨阳握紧拳头,险些控制不住,唤回她理智的是一阵悠扬的风琴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她跪拜下去。
杀气?罗兰敏锐地察觉异样,四下搜寻,却不见有埋伏的迹象,那是在场的成员当中了?
但那气息一闪即隐,不及分辨方位,粗看也没人有破绽,他只好对副官提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要废除跪拜礼,还有人事管理也必须加强。一边盘算,金发青年一边走过暗杀者的身前。
轻柔的脚步声像踏在杨阳的心头,比雷击更猛烈,比巨石更沉重。她冷静地吐纳,将感情抽离出来,放松身体,摆出最自然的姿势。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距离是可以让他一箭毙命,但在她出声召唤基里亚斯之前,侍从就会将她乱刃分尸。稍有异动,也是相同的下场。
于是,她等待。
“走了,索兰妮。”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些聒噪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出神。杨阳一凛,虚脱地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安亚看出她的不对劲,面露关怀,“累了吗?再忍一忍,洒完圣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没事。”杨阳回以微笑,眼底精光一闪,“整个宫里都要洒吗?”
“是啊,老实说满累的,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偷偷歇歇脚。”安亚小声建议,被年长的同伴敲暴栗:“不许教坏索兰妮!”
慢慢走……杨阳状似无意地拉了拉袖管,那里,藏着一袋星尘粉。
和战场上常用的脂水一样,这种名字好听的魔法矿物有强烈的引爆功能,虽然少量效果不大,但是引起混乱再合适不过。
可惜没有找到以细微的动作就能发动的戒针之类,不然刚才就可以叫罗兰-福斯去见冥王。
戴正头罩,杨阳准备大干一场。
“索兰妮,我一直想说,你举止好优雅,是不是受过贵族的教育?”
洒得差不多时,小麻雀安亚又来搭话。
“贵族?”杨阳微微皱眉,随即明白是前段时间的恶补留下的后遗症,“没有。”
一想起这件事,友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肖恩、莎莉耶、诺因……他们现在怎么样?会有多担心她?
停止!杨阳咬牙截断回忆,硬把思路转回现实:她现在只能想报仇的事!成功就在眼前了!
漫不经心地应付安亚,趁她被前辈叫去训话的空挡,杨阳全力发动幻相星石的力量——反正她也用不着掩饰了——留下一个虚影,悄无声息地离去。
[精灵之靴],赋予她与风比肩的速度和近乎无声的轻捷。
将最后一点星尘粉均匀地涂抹在一把色泽艳丽的匕首上,杨阳徐徐插回剑鞘。这是导引装置:[迷火石的咒刀]。能够活化一定范围内的火元素,给予先前洒下的星尘粉爆炸的动能。
[凶毒翡翠],相当于死灵魔法[虚弱]的炼金术禁器,触媒铁,会选择性地击溃所有守卫,大规模扫荡的最佳帮手。
[穹光之戒],圣职者的克星,能吸收一切神术攻击,并反馈回去。
[萨尔满之眼],物理系高段法器,发动时以使用者为中心,扭曲方圆十米的力场,即免除了弓箭手的威胁,反向则不受影响。
[黑沼],仅次于引核的解离系道具,一小块就能把一大片地变成沼泽,扔在救火的道路上再适合不过。
最后,能自动张开防御壁的古罗特护符和可以抵挡三次物理攻击的龙牙项链是她的防身物品。不过,不是为逃命准备,而是为了确保她在手刃仇人前能生存下来。
她根本就不打算活了。
这些仅次于神器的装备,以普通人的精神力一样也发动不了,所以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不足的精神力。一刀一刀,在左腕刻下转化的血印。
即使如此,可能也支撑不到半小时。
不成功,即成仁。
前置工作完毕,杨阳一把扯下头罩——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碍事的东西,再割下长长的裙摆随手一抛,左手扣着三枚黑沼,朝原路飞奔。
她身处的是一座非常偏僻的花园,全力跑到礼拜堂大概要五分钟的时间,中间不能有丝毫停顿。然而才跑出几步,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来人被撞得跌倒在地,惊吓地拍胸。杨阳下意识地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第一反应是:灭口。
只是,不管复仇心再怎么强烈,面对一个无辜的路人,过去又从未杀过人的杨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一迟疑,让对方认出她的脸:“阳!”
晴天霹雳。杨阳睁大眼,当场石化,声音也干涩得像黏土板:“星……华?”
“真的是你!”雪族少女欣喜若狂,随即露出又吃惊又好笑的表情,“你怎么这副打扮啊?好奇怪。”
“……”深呼吸两次,杨阳总算稍微镇定下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星华一呆,终于隐隐察觉异常:“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你要我来这里的啊!说伊维尔伦是唯一保障异族权利的城市,当初也是你和昭霆她们一起为我送行——阳,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乱了!全乱了!杨阳一手扶着额头,大脑有瞬间的停摆,坚定的意志也微微动摇。但只过了两秒,她的神情就恢复了冷硬:“星华,如果你还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份上,就赶快走吧,离开王宫!”语毕,飞快地掠过她,转眼就消失在树丛后面。星华愣了半晌,听到远处响起接连的爆炸声,黑烟滚滚,直冲蓝天,苍青色的眸子顿时浮起震惊和醒悟。
怎么会?怎么会!
“阳……”嘶哑地呼唤远去的恋人,星华满心不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
事发时,罗兰是礼拜堂里唯一镇静的人。
“大人,别出去!”紧接着是事前有备的艾德娜,对惊慌失措的圣职者挥了挥手,“快布结界!有武器的跟我来!”
“不行!你留在这里!”法利恩抢上一步,“你是大人的随侍武官,必须待在他身边!我指挥大家,灭火由魔法师来也比较方便!”虽然不爽,艾德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排更妥当。
“小心点。”擦肩而过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不要腻腻歪歪了。”斜睨这两个又一齐涨红脸的部下,罗兰慢条斯理地踱下祭坛,“敌人的目标是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全体出去。三分之一的法师去灭火,三分之一找刺客,剩下的张结界。艾德娜带一半人,协助各地恢复秩序,安抚外头的民众。”敌人不可能混进大批刺客,这点人够了,多了结界也会不牢固。
你才是有点紧张感好不好!法利恩和艾德娜瞪他,然后无奈地依令行事。
这种时刻,在场没有人会蠢得劝说主君留下或单独逃走。一出礼拜堂,训练有素的法师们立刻分成三批,一批由大神官带领前往灾难现场;一批守在内圈帮每个人加防御,再用侦测魔法;外围则负责大范围的结界术。侍卫们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奇怪,刚刚的爆炸,间隔太短了,像同时引爆的,再有默契的刺客也不可能把握得这么准。罗兰凝神回忆每一个小细节,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以往被刺客狙击时,他从来没有这种焦躁感。
是哪个关键漏了呢?还是这次来的是厉害的对手?
就在罗兰沉入内心世界的时候,王宫守备队长又带领一队人马赶到。然而,没等这群补充战力发挥作用,异变突起。
锵啷啷!武器相继落地,接着是包裹着盔甲的人体。有几个不甘心的士兵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是抵抗不住法术的侵蚀,委顿于地。
“是虚弱!”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来人是死灵法师!”
“未必,也可能是法器。”他的同僚纠正,“没看到我们都没事吗?我推测是通过触媒生效的诅咒类道具,威力达到十段。”结果两人争辩起来,罗兰看得全身无力:“我说……有时间讨论不如快施法解决吧。”他的佩剑是[水玉]所造,不受凶毒翡翠影响。几个装备高级的侍从也幸免于难。
“大人,这不是普通的诅咒。”维伦丝神色阴郁,“我们的结界也有净化的效果,可是他们……所以应该是法器,而且是相当高段的!”
“高段法器……”罗兰若有所思,蓦地,左近响起一声大叫:“看!”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熊熊烈火中跑出一抹白影,手上却突兀地拿着把漆黑的长弓,身后箭如飞蝗,却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一般,歪七扭八地掉在远处。
“那是——”冰蓝色的眼眸睁到最大,溢满了错愕,“杨小姐!?”
“罗兰-福斯。”
杨阳回以艳丽的微笑,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更显凄厉,“久违了。”
“你为什么……”罗兰的声音被守备队长的喝令打断:“别发呆!快攻击!”法师们如梦初醒,纷纷吟唱简短的咒文;圣职者们速度更快,除了惊讶不在罗兰之下的大祭司,都选择了费时最短威力却不弱的[光辉之箭]。
“等等!”瞥见对方手上的弓,罗兰惊觉有计,大声劝阻,却迟了一步,数以百计的光箭砸在半圆形的防壁上,停顿片刻,一律掉头折返。而五颜六色的法术攻击同样在一道浅蓝色的光幕前败下阵来。
轰隆隆!结界被光箭炸得剧烈摇晃,原本亮莹莹的颜色变成了接近透明的淡白。
岌岌可危。
黑发少女不失时机地举起基里亚斯之弓,黑色的弓身发出骇人的鸣动,宛如冥神的丧钟,拉紧无形之弦的动作却是那样优美,像乐手弹动心爱的竖琴,然而演奏出的是死亡的音乐。
火红的光芒抹去了一切颜色,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罗兰曾对蛮族统帅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而此刻心中的恨意不亚于他的杨阳,用同等级的神弓射出的,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禁咒:[圣炎之裁决]。
“不要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纤细的身影插进场内,双臂展开挡在罗兰面前,却连被保护的当事人也没看清她是谁。
红莲遍天。
赤焰横向铺展,水平面上的建筑都以摧枯拉朽之姿坍塌,化为飞灰,人更是当场汽化。而纵向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尖锐的爆音重叠着巨响,及时回过神的法师们拼命张开防壁,险险挡住索命的光箭,却怎么也抵消不了那疯狂的杀意,只能勉勉强强让它停住,展开历时不会长久,注定失败的拉锯战。
“大人,快逃啊!”声嘶力竭的大吼透出绝望。
罗兰没有动弹,杨阳也没有,愣愣看着位于他们中间的人。和那些连痕迹都没留下的牺牲者不同,星华的尸体还完好地保留着,由高温凝聚的箭枝只在她胸口钻出一个小孔,却带走了她全部的生命。
砰!长弓落地,杨阳以颤抖的手抱住头,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啊、啊……”而罗兰拔出龙眠,瞄准箭头一剑劈下,空气中裂开奇妙的黑色裂痕,吞噬了那威力巨大的光箭。如获大赦的法师们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甚至没有力气去想主君怎么会有能耐摧毁这样的攻击。
抱住倒下的雪族少女,一双大睁的青瞳映入眼帘,静止着女孩最后的心情:心痛、震惊、不解、迷惑……还有最深刻的——爱。
[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插什么手!]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不久之前的对话闪过脑海,罗兰恍然大悟,抬起头,与一双混乱的黑眸遥遥相对。
“她爱你。”
只是平白的叙述,传达死者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意。
却让杨阳当场崩溃。
“啊啊啊——”踉跄后退,刚刚一如索魂罗刹的少女此刻却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杀了星华!为什么会是星华!?她只是想杀罗兰-福斯啊!
“主人!”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火凤凰终是放心不下,赶来一探,正好瞧见这一幕,不假思索地抄起她的身子,驮着飞离。
“菲烈冰。”将怀里的少女交给上前的侍卫,罗兰唤出契约的神兵,扣弦射箭,冰蓝的光束正中菲尼克斯的肋下,只听得一声清唳,灵兽摇摇晃晃飞出一段距离,坠落在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追!不要让她逃掉!”
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不想死,就只有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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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阳被一连串震动惊醒。
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滚了几圈,呛咳着支起上身,双眼因惊骇而睁大。
“小姆!”
原本华美的羽翼失去了光泽,又被泉涌而出的鲜血浸得湿透,委顿于地的火凤凰模样十分凄惨狼狈,虚弱的声音满含歉疚和不舍:“对不起,主人,我……撑不住了。”话音刚落,巨大的身形急速缩小,蒙上暗沉的灰色,最后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石卵。
“小姆!?”不知道它这个样子算安好还是糟糕,杨阳十分担忧,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捧着石卵,惶惑地凝视。
唯一的逃生工具没了,她并不觉得害怕,反正她本来没抱着生存的指望,可是……
想起刚才的情景,杨阳一手盖住脸,从指缝里流泻出接近呜咽的抽气。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星华死在她的箭下!?
当时打晕她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拖出自责和懊悔的深渊,反射性地跳起来,看清来人,先前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罗兰-福斯!”
伊维尔伦城主沉着地站在她面前,右手持弓。身后的随从都臭着脸,显然不赞同主君亲自追敌。
“看你的样子,是把星华这笔帐也记在我头上了。”罗兰淡淡地道,“也罢,你我之间终究要做个了解,不然相同的事会再次发生。”
“星华呢?星华怎么样了?”
蓝眸动摇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我会将她安葬,你放心。”
杨阳松了口气,将石卵放进口袋,平静地迎接那泛着死亡寒气的冰白箭头。
没什么好怨的,这是失败者当然的下场。
她只遗憾……不能为神官报仇。
一箭穿心。
被贯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飞起,越过以花架搭出的栏杆,直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