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没本事揣摩她的想法,不过多米尼克长老很厉害,应该不会让朱特得逞。真的事情闹大了,那小子也不至于没义气到拖我们下水。》肖恩头头是道地分析,最后抱怨了一句,《总之,讨厌讨厌讨厌啦,我不想管这些闲事。》
(是是。)杨阳忍俊不禁,掀起被子盖住头,(那么睡吧……啊,肖恩。)
《什么?》
(你担心索贝克吗?)
沉默。杨阳清晰地感到针刺般的痛楚与懊悔。而肖恩也明白瞒不过她,叹道:《是,我很担心,很担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杨阳愧疚地咬紧下唇。
《不关你的事。仔细想来,也许失去记忆以前,我就不曾了解过帕尔也说不定。》肖恩的声音低沉宛如呢喃,《你那番话只是让我意识到又不想接受,归根到底错在我。而且过去种种,现在也不用提了,我只想快点找到他。》
(可是你不知道他的长相。)杨阳心急口快,反射性地捂住嘴。心灵对话就这点不好,连想的空挡也没有。
《我会想起来的,一定会。》肖恩坚决地道。杨阳松了口气,回以微笑:(嗯。)
闭上眼的瞬间,困意如潮涌上,很快沉沉睡去。肖恩更是沾枕即眠的人,见她没话问了,早一步就呼呼大睡。
梦中,他看到一片晶莹的白羽落在前额,温存得宛如一个轻吻。
******
因为欢迎会的关系,杨阳一行直到第二天过午才纷纷醒转。
洛黎塔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在门口,一见他们梳妆完毕,就冲进来摆宴。谈谈笑笑吃过早饭,出发上路。
浮岛风光明媚,地势北高南低,但高的部分也没有多高,只是两座小山丘,悬挂着晶莹的瀑布,在底下交汇,构成明河,流向中央的湖泊。向南是一片千水回环的沼泽区,也是杨阳等人昨天经过的地方。白天看得清楚,只见水质澄净,植株苍绿,景色极美,饶富幽趣。不时有精致小巧的屋宇冒出,珠白珊红很是漂亮,五彩缤纷的大贝和鹅卵石更是铺了满地。
“看到这样的景色,让人很想钓鱼。”维烈微笑道,忘了有一条“鱼”在身边。幸好洛黎塔听出这是没有恶意的肺腑之言,笑笑过去。
“这是老头子的兴趣。”莎莉耶评价。昭霆附和:“就是,应该想游泳才对。”
“你想冬泳,就去冬泳好了。”不忍心维烈垂头丧气,杨阳代替他做出反击。耶拉姆和她站同一战线,因为神官的兴趣之一正是钓鱼:“他想钓鱼,碍着你了?”
“哼!”昭霆嘟起嘴。希莉丝笑道:“怎么越说越上火?这里可是水乡——洛黎塔,差不多是吃饭的时间了。”
“嗯。”水族长老点点头,手指前方,“大家都准备好了,前面有个小草屋,餐具调料都有,还有钓竿,你们自己弄着吃吧。”
“咦!”众人愣住。
洛黎塔笑得豁达:“我们是不吃鱼,你们吃啊,浮岛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好拿点特产出来,让你们享享口福。”杨阳为难地嗫嚅:“这个……这个……”
“别介意,弱肉强食,生态循环的道理,没有人比我们水族更明白,不过恕我无法作陪。吃好后,拉拉墙角的铃,我带你们去下个地方参观。”洛黎塔眨眨眼,纵身跳入一旁的绿波。众人面面相觑,都觉盛情难却,便期待地走向草屋,果然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维烈立刻手痒地拿起鱼杆;其他人起火的起火,打水的打水,铺地毯的铺地毯,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我来抓蛤蜊!”肖恩每逢吃饭总是不甘落后,现在又没生人盯着,兴奋地卷起裤脚。维烈指着屋后:“去那边抓,不要惊了我的鱼。”肖恩哼了声,悻悻转身。朱特呆呆目送他的背影,还不习惯这样突兀的转变。
魔界宰相悠哉游哉地在前院钓鱼;棕发青年和少女们在屋后抓螃蟹捞蛤蜊;褐发少年和前军人处理杂务,不一会儿就整治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好吃。”昭霆一连塞了三条煎鱼下肚,幸福地打了个嗝,“这里的鱼好像特别肥。”
“可能是没人抓的关系。”希莉丝优雅地用筷子夹起蛤蜊肉,沾了沾调料,才送进嘴里。在她身边,肖恩大肆破坏宿主的形象,豪迈地扫荡食物。第一次瞧见的三人目瞪口呆,半晌齐声道:“拜托你吃得好看一点!”
“咳咳……”肖恩吓了一跳,一只炸虾哽在喉咙口,呛得差点死掉,抄起面前的饮料灌了个底朝天,才缓过气,余悸未平地道,“干嘛啊,突然大吼大叫。”
维烈和朱特内疚他刚才的死里逃生,没有吭声。莎莉耶不管,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吃得多难看?杨阳的斯文全没了!”
“啊,对了,我忘了用拟态术。”
“别用拟态术了,万一洛黎塔或别的水族跑进来,不好解释。”耶拉姆谨慎地发言。昭霆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她这个样子挺好玩。”
砰!一只空盘正中她的脑袋瓜,希莉丝瞪视出手的人:“阳?”
“是我。”黑发少女给了表妹警告的一瞥,慢条斯理地抹干净嘴巴,捧起茶杯啜了几口,换棕发青年继续大吃大喝。
“……”余人汗颜。
吃得差不多时,昭霆拍拍肚子,道:“好!去做饭后运动!”莎莉耶跟着起身,看来两人事先商量好了。希莉丝随口一问:“什么运动?”
“捡贝壳!”
“不太好吧,这里是水族的领地,贝壳自然也是水族的财产。”肖恩劝说。维烈表示赞同:“没错,还是等问过洛黎塔,得到她允许后,再——”昭霆略带不耐地道:“没关系的啦,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她不同意,事后还回去就是。”
既然她这么说了,余人也无异议,耶拉姆挥手放行。
不料半刻钟后,莎莉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昭霆掉进水里了!我怎么叫也不应!”
耶拉姆第一个冲出去,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事发地,因为岸边不自然地堆了许多贝壳海螺。水很清,似乎不深,但是看不到人。他转头问目击者:“是这里?”眼角余光瞄见跑在最后的维烈身旁有一道倩影,显然是他叫来了水族长老。
“嗯。”莎莉耶手忙脚乱地比画,“本来她站在中央,后来说看到一只红色的贝壳,就往水深的地方走,我叫她小心点,她嘲笑我不会游泳,我一气,朝她丢了块石头,她躲的时候滑了一跤,再没冒上来,开始我还以为她逗我……”言下十分后悔。
虽然心里担忧,杨阳还是拍了拍她的肩:“不是你的错。”洛黎塔神色忧虑地俯视水面:“糟糕,可能卷到暗河里去了。”
“暗河?”众人异口同声。
“嗯,中央湖有两条发源河,一条明一条暗,这里的沼泽十有**和暗河相连,若是不小心掉进去,不知会被冲进哪个地下水道。”
人人脸色大变。
洛黎塔沉吟道:“对地下水道最清楚的是二姐,水性最好的也是她。”说着,撩起裙摆,往来路狂奔。
“我也……”杨阳等人正要跟上,被喝停在原地:“二姐不喜欢有人擅闯她的领地,你们回小屋等我!”
话音未落,银尾一闪,已然跃入水中。
******
细如发丝的钓线在空气中切出闪光,香饵载沉载浮,回应主人悠长的呼吸,诱惑着天真的鱼儿。
“我说帕西斯,在水族的地盘钓鱼,好像不太礼貌吧。”
“横竖这里只有你我,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知道?”
银发青年勾勾唇,吐露真实目的,“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吃素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非好好犒赏一下自己的胃不可。”
刃雾暗暗庆幸维欧拉去了海底拿引魂珠,看不见他的恶行。帕西斯继续碎碎念:“要是罗兰在就好了,会料理海鲜大餐给我吃,想到他当年烤的鱼,我现在还口水流满地。不过少了巴哈姆斯这个欺负对象,也有点没……嗯?上钩了?”说到一半,忽觉钓竿一沉。
好重!皱眉的同时,他提起一个**的人。
“……”主仆俩面面相觑。
“当作没看见,放回去吧?”帕西斯征询下仆的意见。刃雾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忍心?”
沉默片刻,帕西斯叹了口气,把人提回岸上,想了想,扬手一招,掌心多了颗水球,昭霆身上的衣服则干了,眼睫微动,似乎正要苏醒。
“真是命硬的丫头,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竟然一上岸就回魂了。”帕西斯玩味地跳到地上,两手叉腰,打量气息奄奄的少女。刃雾无力地道:“你还有空胡说八道,不怕她醒来大叫‘神官先生’吗?”
“啊,对了,我忘了。”这才想起自己没戴幻象手镯,帕西斯摸了摸下巴,“不过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
******
等了一会儿,耶拉姆忍不住走出小草屋,焦急地来回踱步。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紧密相连的沼泽,他也不敢乱跑,以免多一名失踪人口。正毛躁间,眼角白光一闪,一头小兽蹲伏于地,毛色泛蓝,形若小狗,竟是琵琊。
“你……”耶拉姆大吃一惊。却见雷兽行动如电,转眼就跑得快不见踪影,当下顾不得通知同伴,拔腿追了上去。
屋里,人人愁容满面,不安地等待洛黎塔的消息。突然希莉丝开口道:“维烈,你不能找到昭霆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早就感觉到了,整个岛设有结界,要找人非得打破,这样…水族们可能会生气,甚至引发纠纷。”维烈为难地道。杨阳咬了咬下唇,两手拍在地上:“再等一分钟!她不来,你就打破结界!”事关表妹,她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余人尚未表态,水声忽响,洛黎塔走了进来。
“二姐不在,不知跑哪儿去了。”她一脸挫败地迎接众人从期待转为失望的目光,“大姐已经发动大家去找,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是在水里,会淹死人的水里!”自责之下,莎莉耶情不自禁地冲她发火。
“没有我们的允许,浮岛的水不会淹死人。”洛黎塔的回答斩钉截铁,让众人放下内心的大石。朱特和昭霆感情最浅,因此最先发现异常:“耶拉姆呢?你在外面没看见他?”
“没啊。”洛黎塔一讶。众人背脊发凉,冲到门口,果然不见同伴的身影。
******
昭霆喃喃咒骂。
醒来后,她已经在这个方寸之地绕了半天,怎么也绕不出去。她不知道这是帕西斯为了防止她走失,或者再掉进水里而布下的法术。
走着走着,天都黑了,突然想起“鬼压墙”的民间传说,昭霆打了个寒噤,蹲了下来。
她自小怕鬼,肖恩是例外,因为他一点也没有鬼的样子,鬼应该是长发披散,吐出舌头,指甲尖尖,阴气森森的那种。
想着想着,越发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抱紧双膝,竭力将自己缩到最小。
追根究底,都是堂哥们不好,一直拿这些故事吓她。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哭着跑去隔壁,扑进表姐怀里寻求安慰。她的堂哥不等于杨阳的堂哥,所以两家不一起吃饭。
杨阳渐渐对哄她感到厌烦,叫自己的叔叔来应付她。所以一次,迎接她的不是比她更瘦弱的手臂,而是一双温暖的大手。
[世上哪有鬼啊,傻丫头。]留着黑色短发的青年微笑着,黑玉般的眼珠和温润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唯叔叔,别抱了啦,当心被她压扁。]酷似小男生的女孩从后面圈住亲人的腰,动作充满占有欲,脸上是昭霆前所未见的表情——吃醋。
因为父母早出晚归,又经常出差,杨阳从小就一副小大人样,直到杨唯出现,才有了符合年龄的表现。
捉迷藏,丢沙发垫子,玩面粉,尖叫着跑来跑去,两个小鬼把整个家当成战场,累得唯一的大人疲于奔命,连收拾烂摊子也来不及。依稀记得,每次被妈妈粗暴地摇醒,总是看见爸爸拉着气喘吁吁的杨唯千恩万谢,然后被拎着耳朵回家。有时是爷爷奶奶上门,唠唠叨叨半天才走。爷爷老爱说些我家的疯丫头就劳你照顾了之类的废话,奶奶喜欢摸着杨阳的头夸她成熟懂事,看得小昭霆乱不爽——这家伙装什么乖巧!
家里,妈妈最严厉,个性也最像她,粗枝大叶,风风火火;爸爸沉稳归沉稳,有些地方又意外的孩子气,比如和堂哥们一起在网上PK,做模型,自负手艺天下第一,其实还不及妈妈的零头;76岁的爷爷腰板还是很硬朗,天天早上去社区的公园锻炼,注重养生,思想却一点也不落伍,高兴起来甚至会叫上楼里的阿婶跳老人舞;69岁的奶奶信佛,还是很虔诚的那种,每个月都有几天逼他们陪她一起吃素,无疑于地狱苦刑,但是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她……
不知不觉,脸上凉凉的,昭霆伸手一摸,一片濡湿。
这时,踏水的声响惊动了她,本能地抬起头,与一双黄玉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耶拉姆心神大震,此刻两人距离不远,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俏丽的脸蛋水光交错,分明是泪水。
“死小鬼?”昭霆的声音哑哑的,有点没回过神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半晌,她一个激灵,胡乱抹泪,恶声恶气地道:“阳他们呢?”该死!竟然被他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
“为什么哭?”耶拉姆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一刻。
“要你管!”
“……”熟悉的喝骂唤回神智,耶拉姆调整情绪,用一贯淡漠的口吻道,“好吧,我不管,站起来,我们回去。”昭霆一声不吭地直起腰,却在下一秒,整个人仆跌回去,两手还不由得撑地。耶拉姆顿时皱起眉,走上前:“怎么了?”
“脚…脚麻了。”迟疑片刻,昭霆不甘心地吐露示弱的言语。耶拉姆二话不说背对她蹲下:“上来。”
“咦?”
“上来!你还要他们担心多久!”
“……哦。”被他难得的怒气吓住,昭霆乖乖趴上去。接触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化开,使得她浑身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那个…谢谢。”
“没事。”耶拉姆背起她,朝来路走去。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对这样和平的相处感到很不适应。慢慢的,昭霆首先放下心结,沉溺于那并不伟岸的背脊带来的安心感中,原本抓着他肩膀的两手改为环住他的颈项。
耶拉姆僵了一下,没有表示抗议,只是悄悄减缓了速度。
“你刚刚为什么哭?”
“因为想到我的亲人啦。”这次昭霆很坦白地回答,附加一声叹息。耶拉姆顿了顿,眼里闪过压抑的情感:“你……很想回去?”
“废话!我旅行的目的不就为了回去!”
沉默的时间更长。昭霆嗅出不对,试探地唤道:“死小…耶拉姆。”
“干嘛?”少年的声音涩涩的,有一点恼,有一点害羞,显然不习惯她这么喊他。
“没什么。”少女红着脸往他后颈蹭了蹭,不敢想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局促地岔开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琵琊带我来的。”
“阿旺?我没有叫它啊。”昭霆大奇。耶拉姆也是一怔:“可能你不小心碰到了护腕吧,我看见的明明是它。”昭霆想想有道理,就不再细问。耶拉姆数落道:“你太莽撞了,随随便便跑到深水区。”昭霆柳眉一竖,分辨道:“我没去!是莎莉耶丢我石头,才害我滑跤。”
“你不嘲笑她,她会丢你石头吗?”
昭霆语塞。冷静回忆,整件事确实是她不对,但听到对方为损友开脱,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耶拉姆交代:“回去向她道歉。”
“哦。”昭霆闷闷答应,胸口更加难受,只想大喊大叫抒发一通,偏偏不舍得破坏眼下的气氛,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地道,“死小鬼,不,耶拉姆,我做了个有趣的梦耶。”
“我不想听。”耶拉姆反应冷淡。
“听嘛~~~听嘛~~~”昭霆扳着他的脖子不依。
“……你说吧。”女人的撒娇,永远是攻克男人的利器。
“我梦见神官先生了!他坐在湖边,拿着钓竿,把我钓上岸,肩上趴着刃雾,就是索贝克的那只宠物——哈哈,很好玩吧?”
我就知道……耶拉姆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上次是维烈,这次是索贝克,你不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吗?”昭霆依旧笑嘻嘻:“就是不像才好玩啊,你真没幽默感。”
“这才不是幽默感,是胡思乱想。”
“哼!”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和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钓多了。”
帕西斯注视满满两个桶的鱼下达结论。刃雾翻了个白眼:“废话,从中午钓到晚上,又用了魅惑术,不钓得多才可有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吃这种东西。”说着,跃回空间袋,留下主人一个人伤脑筋。
其实他主要是享受钓鱼的乐趣,因此不知不觉按照以前的习惯钓了七人份,但要浪费这些劳动成果也万万舍不得,想了想,他决定给邻居送点去。
肖恩师父应该吃不出我烧的味吧。帕西斯思忖。
******
“哇——还有夜宵供应,这里的服务真好!”
听到敲门声,杨阳走过去开门,却不见人影。昭霆先一步看到放在她脚边的托盘,惊喜地叫道。
“奇怪,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杨阳的疑惑在盖子掀开后消散,里面是鱼,难怪水族回避。
“挺好吃的。”莎莉耶首先沾了一点尝尝。昭霆夹了一大块,咀嚼片刻,评价道:“还不错,比不上耶拉姆,不过味道满独特。”莎莉耶嘘道:“哟,叫起耶拉姆了。”
“罗、罗嗦啦!”
“肖恩?”见情人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希莉丝不解地眨眨眼。
“啊,没事。”肖恩如梦初醒,抹去心头一瞬间泛起的异样感,继续吃起来。
******
睡到半夜,棕发青年一骨碌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施展风翔飞离借宿的小屋,他追寻微弱的魔力波动来到岛的北面。这里土质相对坚硬,含水量不高。先前指引他的线索骤然中断,而且磁场出奇的混乱。肖恩皱了皱眉,拿出一根链子,以钢丝弯成特殊形状的项坠晃了几晃,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掘开土,一只乌黑的铁片在月光下裎然发亮。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先收起来了事,想了想,不放心,再掘,这回露出来的是颗晶莹璀璨的珠子,他猛地睁大眼,顿时明白了朱特的打算。
引核!威力最强大的解离系法器!浮岛本来就地质疏松,有了这个,不出十天半个月就会崩溃。
虽然对杨阳说不想管,但肖恩并不能真的不管朱特的小动作,一来可能会被拖下水;二来,水族如此友善,他实在无法明知有人搞鬼却袖手旁观,当下把引核塞进腰包,犹豫了一下,又沉吟起来。
水族是水陆动物,即使陆地毁了,也能活得很好,那么……
想到这里,肖恩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摇头:不会不会,女魔头应该不至于这么狠毒。退一万步,她真的叫朱特在水里动了手脚,我也处理不了。
拍拍弄脏的膝盖,他刚站起身,听到一声疑似抽气的声响。
“?”四下巡视不见人影,带着一丝困惑,肖恩施法返回小屋。背对着他的一块大石后,银发青年整个人缩成一团,慌得冷汗淋漓,良久,才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
喘了会儿,他抬起头,看向一座积雪凝结的山峰。今天是月中,金轮月和银心月并列在夜空,前者却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出轮廓,而且色泽黯淡。双月背后——只有他看见——冉冉升起一轮灰月!
寒冰乍破,一个高挑的身影降落在山顶,站立不稳地踉跄半步。同时响起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
“千年不见,你还是笨手笨脚的。”
“贝里卡斯。”
维烈转过头,迎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淡然的眉,淡然的眼,他的五官恬淡如云清冷似雾,宛如一朵偶然飘过的云确实存在过,却无法给予目睹的人任何印象,只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韵味留在观者心里,也化作一片逐渐淡去模糊的云。
“辛苦你了,赛普路斯。以你的性子,千年不干涉世事,想必很痛苦。”命运之神浅浅一笑,目光定在黑暗的彼方,“也难怪你加入那样一群孩子,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未来。”
“这是无心之失。”维烈没有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他为什么到今天才来兴师问罪。
“呵,我并不是来追究的,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哪怕你翻云覆雨,也逃不过命盘设定的规律。”
魔界宰相深深皱眉:“什么意思?”
仅次于至上神虚无之主,世人尊奉为[星神]的神祗扬唇不语。那是一种笑看风云的洒脱,也是即使天崩地裂也无动于衷的冷漠。
“贝里卡斯!”
“不用紧张,赛普路斯。满愿师固然有肖恩的血统,毕竟已算是地球人,这个世界的动荡影响不了她们。你那么一修正,反而是弄巧成拙,她们的运势依然不变,但她们周围的人未必有那么好的运道。”贝里卡斯不紧不慢地道。维烈周身发冷:“你是说……”
“有得必有破,这也是自然的法则。”
“够了!你这个算命的!”维烈忍无可忍地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道,“没有失去过你的怎么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就算活下来,重要的人都死了,生存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失去过啊。”贝里卡斯轻轻一叹,神色有些无奈,“不止我,众神都失去过,只是我们的承受力比较强,又不得不看开罢了。”维烈也觉失态,连忙放开手。
“老话一句,不用紧张。以你的力量和后台,真有什么不测,也可以防患于未然。”贝里卡斯笑着抚慰。维烈不信任地冷哼:“你这是在教唆我吗?”
“赛普路斯,我欢迎惊奇,正如我乐见人们挑战命运。”
“也许你是如此,但其他神呢?尤其是贺加斯!”维烈嗤之以鼻,垂下的手烦躁地挥了挥,“若非顾虑和你们的约定,我早就送杨阳她们回地球了,也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贝里卡斯双目一亮:“你的意思是,肖恩比你的女儿更重要吗?”
听到“女儿”二字,维烈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没有回答,用僵硬的语调转移话题:“说到杨阳,我还没找你算帐——为什么让她成为肖恩宿命的另一半?”
“是巧合。”贝里卡斯平静地叙述,“那天我和艾尔菲瑞特下棋,他的猫弄乱了我的线,然后就那么巧,光他们俩打了个死结。”
“你就这么帮人们安排命运?让猫的脚指头决定?”维烈咬牙切齿,太阳穴青筋直跳。
“当然不是,那是我一生一次的失误。其实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命盘是不是也站在我这边。果然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个头!”
看出对方快抓狂了,贝里卡斯识相地耸耸肩膀:“好吧,我承认,即使艾尔菲瑞特的猫不冒出来,我也会把他们扯在一起。”维烈沉下脸:“为什么?”
“因为喜欢。我们都觉得你和肖恩很配,可惜你没有命线,而你的女儿有,理所当然,她就代替你,成为肖恩的伴侣。”
维烈狂汗。躲在暗处的帕西斯也差点滑倒。
“你、你们这些神,怎么这么无聊!”
贝里卡斯依然笑得云淡风清:“不无聊就不是神了。何况皮相是空,灵魂才是本质,性别之分纯粹多余。”
“那你们怎么又分男女!?”
“这只是职责的体现。拿贺加斯和兰修斯举例,守护和毁灭都需要强悍的意志,所以他们的外在就是男性;对生命需要温柔的包容,黎姬和秦蒂丝就是女性。”
“黎姬?”维烈一怔。贝里卡斯略带惆怅地笑了:“我们的母神,很久以前的神代,为了保护那两个小家伙而死。”
“……贝里卡斯,你比贺加斯和兰修斯还老?”
“俊男的年龄和女士一样不可以询问。”教训完后辈,命运之神转向象征自己的灰月,享受晚风拂面,惬意地眯起眼,“再过不久,这风只怕就带上血腥味了。唉,我本来以为千年前的牺牲就是乱世的极致,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维烈咬了咬唇,迸出一句:“我知道。”
“嗯,你的观星术仅在我之下。不过这一次,连我也无法看透结局,脱轨的人太多,像肖恩、罗兰那孩子、帕西尔提斯……而且弄得不好,兰修斯也会下场搅和。他一出手,不全灭也死得七七八八。”
“兰修斯?他不是被席恩封在魔封剑里?”闻言,维烈忧心忡忡,他深知混乱神的破坏力。贝里卡斯叹笑:“赛普路斯啊赛普路斯,他可是父神的分身,主掌毁灭的神祗,若非他神识未开,十个席恩也封不住他。不过嘛,有黯星牵制,他能否脱困,回归神职也难说得很,席恩这步棋倒下得妙。”维烈提高声音:“别在我面前夸奖那个畜牲!”
“是是。”贝里卡斯再次耸肩,又露出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给你个忠告,赛普路斯,不要因为嫌恶而刻意忽略席恩,这个人类兴风作浪的本事连我也惊叹。还有帕西尔提斯,他完全有理由向这个世界复仇,危险性只有比席恩更大。”
“你也说了,他完全有理由。”
“不错,但是任何理由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贝里卡斯淡淡地道,随即慨然叹息,“不过他有觉悟了吧,真是个可怜的傻孩子啊。”维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语意,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贝里卡斯,贝里卡斯。”他义愤填膺地道,“众神都是冷血者吗?还是你的血特别冷?你怎么忍心给他那样的命?”
“请不要误会,设定命运的是命盘,我只负责编织罢了。而正因为我有情,才能在权限范围内给予众生承受命运的小恩惠。”
“只有无情……才能公平吗?”维烈若有所悟。贝里卡斯颌首肯定,忽而心疼地笑了:“不然贺加斯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对!命运绝对不公平!帕西尔提斯也罢了,他滥杀无辜,本性也不好,那肖恩呢?他做错什么事,落到今天的地步?”
“赛普路斯,命运从来就不公平,公平的只有[审判]。而正因为不公,正因为差别,才有了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不过,肖恩的悲剧,更多是来自[孽]。”
维烈皱起眉头:“我不想听你布道。”贝里卡斯咋舌:“谁布道了!我有得是信徒替我布道!好吧,我说详细点。人类的贪婪、愚昧、自私、傲慢,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一概称之为孽。”
“……”
“大黑暗时代最丑陋的灰色恐怖——异族大屠杀就来源于人类惟我独尊的心态,这场战争夺走了帕西尔提斯的父亲,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造就了他一生的不幸和乖僻。肖恩更复杂,愚昧的迷信使他和席恩分离,走上不同的道路;贪欲让东方学舍擅自干涉他的人生——我都不禁感叹人类的韧性,在那种生死存亡,你们都快把这个世界踩在脚底的时刻,竟然还有心情争权夺利。”说到这里,贝里卡斯真的很佩服地摇摇头,“之后的英雄王也是。”维烈冷笑:“这些混帐的恶行,凭什么报应在肖恩和帕西尔提斯的头上?”
“所以命运从来不公平,不过那些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还是老话一句: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人类的行为只能由人类自己承担。”
“贝里卡斯。”默然片刻,维烈沉沉地道,“我发现,和你谈不会有结果。”贝里卡斯没有生气,反而玩味地挑眉:“哦?”
“帕西尔提斯曾对我说:‘超脱于命运的你怎么会明白命运的残酷’。高高在上,当然可以说风凉话,可以看透真实,可以总结出规律,但我们终究不明白,身处其中的他们是什么心情。审判不是救赎,只会衍生出更多的悲哀。你有没有想过,帕西尔提斯一死,肖恩和王会有多伤心?所以一点点也好,我想代替肖恩理解他,送他……最后一程。”
“赛普路斯,你想打破约定?”贝里卡斯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
“我不会让其他魔族踏足人界,但是将来的事,我管定了。”
“我今天来本是想劝你,看来是没必要了。”长叹一声,贝里卡斯心里倒不怎么在意,语气也是一贯的淡然,“那么注意别太引人注目,不然惹恼了贺加斯,苦的只会是帕西尔提斯。”语毕,衣摆一荡,就要离去。
“贝里卡斯,我现在扭转杨阳他们的命运,还来得及吗?”维烈依旧不放心,喊住他。
“时不再来,已经发生的怎么可能改变。”
“那——”
“这也是他们的选择。”命运之神略带严厉地瞥了他一眼,“人生岂容儿戏。你也是,既然耐不住寂寞,接近他们又暴露了身份,就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魔界宰相无言以对。
“就像千年前玛格蕾特和奥佛瑞特的相遇,转轮启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维烈如遭重击,当他回过神,只有余音袅袅,在耳边缭绕不去。
几丈远处,帕西斯双手环胸倚着山壁,眼底酝酿着一抹深思。
******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17日,杨阳一行离开了浮岛,带着一根名叫朱特的尾巴,原因是他们乘坐的船在上岸的第二天莫名其妙地沉没。其他士兵被水族大长老以“小船不够”为理由扣押,聪明的几个心知肚明这是人质。交涉过程中的暗潮汹涌,更不必说。
上船的前一刻,肖恩似有所感,转头仰望面朝这边的山崖,却不见丝毫异样。
“发什么愣啊?”走在后面的朱特拍了他一下。
“哦,没事。”怀抱着一缕困惑和难解的遗憾,棕发青年回过头,跳到船上,坐在同伴中间。坚持送行的三长老洛黎塔摆动鱼尾,推着船前进。
水声渐微,载着七人的小船缓缓消失在天边,崖上的人这才显出身影。寒风吹过,带动发尾和袍角飘浮不定,称不上优雅的坐姿却无比泰然。银亮的眼睫颤了颤,视线从远方转到手上的青灰色珠子。
“帕西斯,为什么不对肖恩先生施法?你忘了对罗兰的承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刃雾缩在主人的影子里避风:奇怪,今儿个好像特别冷?
“引魂珠不是给肖恩师父用的,是专为席恩准备。”
“啊!?”
帕西斯漫不经心地以食指旋转维欧拉千辛万苦取来的珍贵法器:“维烈不可靠,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收拾席恩,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对付,要慢慢揪出他的小辫子,这是制胜关键。”刃雾哦了一声,又质疑道:“那肖恩先生——”
“前天就完工了。”将引魂珠抛进胸前的空间袋,帕西斯轻轻跳起,伸了个懒腰,“肖恩师父的事解决了,接下来轮到罗兰。”
他的目光射向北方。
******
经过半天的航行,陆地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彼方。
昭霆首先欢呼起来,余人也唇角含笑。找了个浅湾停泊,一股不同于海风的清新气流迎面吹来。
重新踏上真正的陆地,自然百感交集,杨阳却微微拧眉,诧异心头油然升起的奇异感觉。
就好像……一种终结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