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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军靴重重踩在石板道上,溅起的雨滴打湿了雪白的长裤;浸饱了水的斗篷因为主人迅捷的步伐不断翻飞,露出鲜红的内侧;放在两旁的手神经质地握紧,关节泛白;贯穿雨幕的视线宛如实质。
“阁下……”总参谋长用尽全力才跟上来,但一瞥见上司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的侧面,就收回到嘴边的话,默默伴在她身旁。
穿过吊桥,闯入城门,两名守卫拦住了年轻的元帅:“站住!这里是……王、王妹殿下!”
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守卫慌忙收起武器,恭身道:“请稍等,我们马上通报陛下。”
“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抢上一步,克鲁索推开两个守卫。果然,拉克西丝扬起的手慢慢放下,一言不发地冲了进去。
“殿下!殿下!”守卫急得直叫,但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已经去的远了。
站在大殿上,黑发元帅感到自己从未这么生气过。
她想杀了他!
杀了那个逼她撤军的男人!!
正杀念大炽的当口,某人不怕死的声音响起来:“拉克西丝,你回来了?”
现任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瘦了一圈的脸上满是喜色:“太好了,你没事,我这两天一直在担心你!”
“因为担心我,你叫我撤军?”拉克西丝沉声道,怒火在眼底翻滚,“你吃错药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出征!”
“可、可是我……”
“可是你做了个梦!?”
“你知道啊。”亚拉里特松了口气,在宝座上坐下,“不过,我不是做了‘一个’梦,是天天做。唉,我快疯了。”
“你是疯了!”拉克西丝嗓门陡然大了一倍,吓得亚拉里特差点滚下地,“就因为几个愚蠢的梦,你把我从前线叫回来!还把魔导光炮拿出来!!”
“那才不是愚蠢的梦,是很可怕的梦!”以往被妹妹一吼总是缩头缩脑的亚拉里特,一反常态地和她对吼。诧异他的狂态,拉克西丝冷静了些:“那你叫我回来又能怎么样?把魔导光炮拿出来又能怎么样?就能不做噩梦了?”
“这…这,我梦见你死在战场上,当然要叫你回来确认一下。至于魔导光炮,是圣职者们建议的,他们说王家的守护神,应该能保佑我不受噩梦骚扰。”
一群白痴!怒火刹时升温,烧毁了理智。
“你***看不出这是个陷阱!?”
“拉克西丝,你太不象话了!”亚拉里特终于板起脸,重拾兄长的威严,“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粗口,王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全当耳边风,拉克西丝用阴冷的口吻道:“那些圣职者是谁?你一一报出名字来。”
“阁下。”克鲁索插口,“那些圣职者未必是奸细,应当是为了推卸责任。”
被他一点,拉克西丝当即恍悟:无法解释主君连续做噩梦的原因,也无法解决,生怕遭受责罚的圣职者于是将一台武器推出来做替罪羊。
亚拉里特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了许多情绪,其中最深刻的是失望。她疲惫地拨了拨刘海,吐出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我很累了,王兄,想回去休息。”
“哦哦,你快去休息吧!这么大雨天赶路一定累坏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用。”
转过身,拉克西丝迈着与来时不同的沉重步伐离开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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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银丝仿佛欢快的精灵跳荡在建筑物、地面、花草树木和守卫的盔甲上,反射着火把和魔法球的光,分外绮丽。一片暗蓝色的背景中,一道白影缓缓浮现,出现的突兀,勾勒出人形的瞬间,却奇妙地和周围的景致融为了一体,连呼吸也和雨声合拍。
“下雨了啊……”
澄碧的眸有些懊恼地瞅着淋湿的衣裳——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幸好我没有关节炎。”
“什么人?”一个守卫发出喝问,手持长枪冲过来,却没有刺下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温雅柔和的青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黑衣蒙面的刺客,一头银色的长发留至腰间,因为附着其上的水雾显得朦胧;五官秀丽出尘;淡妃色的嘴唇似笑非笑,在看到他的刹那,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倾国的笑靥。
守卫看傻了眼,因此死得糊里糊涂。
“虽然是老头子了,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帕西斯笑得欣慰,把玩手上的叶子。这是片刚摘下来的树叶,碧绿碧绿,边缘却沾着红丝。而倒下的守卫前额上,也渗出一模一样的液体。
“一出世就见血,不好的兆头。”丢掉树叶,银发青年一脚踩在死者的头颅上,使劲的同时,浮起残忍的笑意,“不过是人类的话,就无所谓。”
远处传来喧哗声,定住了他施虐的脚。
“哦呀,又发作了。”耙耙头发,帕西斯无奈地注视被自己踩得不**形的尸体,“抱歉,算你运气不好吧——刃雾。”
“在。”黑暗里响起清冷的回音。
“把这堆烂泥吃了,不要留下一点渣渣。”
“总是……”这次清冷的声音带了丝不满。另一个女声跟着响起:“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我还一堆帐要算,不会这么快疯。”摆摆手,帕西斯隐身朝骚动的方向走去。一路的景物不断触及他的记忆,使他不由得恍惚。
历代国王真是懒,全部保持原样,不知道老人很怀旧吗!
好容易拉回飘远的神智,帕西斯停步聆听,却听不到喧哗,便用心声问道:(小羽,刚才吵闹的是谁?)
《是当今国王的妹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王妹啊。)想起国王的尊容,帕西斯兴趣缺缺,(一定也是个肥婆吧。)
《不,是美人。》
(哟!那倒要看看。)
《主人,她已经走了。》
帕西斯再次停下脚步,失望地耸了耸肩,(算了,待会儿再杀到她家去看,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说完,大步走远,而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出现一只银白色的美丽小鸟,口吐清脆的人声:“黑耀,你守着主人,别让他淋到雨;刃雾,我们去整理主人以前的房间。”
打开门,淡淡的尘气混合熏香扑面而来,可以闻出这个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使用,不过家具还是擦得很干净。一头冰蓝色的小兽正叼着靠垫往床上扔,一只银白色的小鸟用尖喙梳理窗帘的流苏。帕西斯轻声叹息:“行了,不用搞得这么正式,我还要回别墅的。”
“主人,这里比较舒服啊。”一颗黑球绕过他的肩膀,飞进房间,在空中左摇右摆。
“再舒服的地方,也比不上乖徒儿为我准备的地方。”
银发青年关上门,解下斗篷的环扣,随手一甩,月白色的短统皮靴也蹬掉,赤足走过柔软的地毯,将颀长的身子抛上床。
“没什么味道嘛,是不是有人睡过?”
“是,我打听过,这个房间十几年前是王妹的房间。”名叫“小羽”的白鸟报告。帕西斯笑了:“呵呵,我和那女人还满有缘的嘛。”
“你可别把爪子伸向自己的子孙。”刃雾严词告戒。
“我像是这么没道德的人吗?”
三只兽(?)面面相觑,对主子的厚颜无耻和毫无自觉甘拜下风。
“小黑,你回去吧。”帕西斯惬意地躺在一大堆靠垫上,屈起月色长袍下的双腿,“我身上的气息会让你不舒服。”
“不要!我要待在主人身边!还有,不要叫我小黑啦!”黑耀哇哇大叫。
“叫小黑多可爱,小羽不也乖乖任我叫?”
“那刃雾呢?你就不叫刃雾小名!”
“这是它做牛做马换来的。”帕西斯绽开狡黠的笑容,瞄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刃雾,“也罢,你要留下,便留下吧。”最后四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曾经,他是大陆响当当的亡灵法师,麾下仆从无数,可是自从体内住进一个瘟神,只剩几只妖兽还能驱使,其他的连召唤也召唤不出来。
黑耀欢呼着蹦来蹦去,活像颗真正的皮球;小羽给了它一翅膀,勒令安静;刃雾走到远离壁炉的角落,冷眼旁观两个同伴打闹。
帕西斯下床沏了壶茶,心道:还是罗兰好,有他在,我就不用亲自做这些事了。
“主人,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小羽飞到青年肩上,故意磨蹭他的颈子问道。光是待在房里就竭尽全力,根本无法靠近主人的黑耀看得咬牙切齿。
“去拿族谱。”帕西斯打了个响指,一只卷轴凭空出现,啪地掉在床上。
“哦,你要看孙子们的资料啊。”
“嗯。”帕西斯简短地应了声,坐回寝床。妖兽们立刻会意他不想受到打扰,个个噤若寒蝉,惟恐发出一丁点噪音。
卷轴很长,摊开来足以绕整个房间一圈。帕西斯一行行浏览过去,祖母绿色的眸子自始至终毫无波动,仿佛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陌生的人名,而事实也是如此。
千年前,他遭遇大变,被囚禁在迷雾森林里,连水晶镜和远视魔法也不能使用,整日就是面对青空碧水,遗迹树林,那种情况下,没被逼疯就万幸了,哪有闲情惦记外头的子孙。近年来,囚禁的力量减弱,他才能用水晶镜一窥久违的外界,但那时,所有的亲情早已被漫长的岁月摧磨成灰烬,惟有那两个他誓言用生命守护的人一直刻在心板上,丝毫没有松脱。
“无聊的东西。”这是帕西斯的感想,“还是看美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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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2日-卡萨兰上界-元帅府。
参谋长将装着茶具的小推车推进办公室时,上司正坐在桌后发呆。之所以认为是发呆而不是思考,是因为她脸上一片空白,毫无思绪激荡应有的表情,全身笼罩着压抑的氛围。
不寻常。克鲁索判断,他不是头一次看见拉克西丝发火,却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闷烧”,以往她总是直截了当地把脾气发出来。隐隐地,他感到一丝不安。
“进来干嘛不吭一声?”尽管心情差到极点,身为武人的拉克西丝还是察觉了部下的靠近。克鲁索暗暗松了口气,答道:“不打扰上司沉思是下属的义务。”
“哼。”
“阁下,虽然这次整件事都弥漫着阴谋的气息,但我还是不明白,罗兰城主是怎么让陛下做噩梦的?”
“天晓得!也许他学会了巫术!”拉克西丝抢过茶杯,一口喝干,重重放回推车上,“也许他找到了一个诅咒师!”
诅咒师,应该是你吧。克鲁索心道。
“罢了,事已至此,追究原因也没用。”拉克西丝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快恢复镇定,挥了挥手,“叫边境的军队回来,不用守了。”克鲁索微微皱眉:“不用守备吗?”
“嗯,从这次的事就可以确定,罗兰-福斯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倾全力的人。而且马上冬天了,除了蛮族,没有一个士兵打得了仗。”
“阁下,其实你也不用太气恼。这次我们重挫红之军团,从战术上讲,已经是很大的成果了。”克鲁索终究不放心,温言劝道。
“战术?哼!这种面对面较量的胜利,有什么值得炫耀?何况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红之军团受到重创,难道我们的伤害就小了?我要的不是这种成果!”拉克西丝激动地反驳。
“但事到如今,除了拿这个安慰自己,别无他法。”
拉克西丝沉默下来,眼中跳荡着明暗不定的火光。克鲁索疑惑地看着她:“阁下?”
“没事。”拉克西丝伸了个懒腰,诡异的神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轻佻,“把文件拿来,我要办公了。”
“是。”
拿起瓶子里的羽毛笔,发觉墨水早就干了,拉克西丝皱了皱眉,掏出钥匙打开桌子中央的抽屉,往里一瞅,顿时愣在当地。
审判……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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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点不知不觉转为牛毛般的细雨,月亮也悄悄探出头,照得雨丝更如同透明的冰晶,纷纷扬扬,为大地笼上轻柔的薄纱。银发青年坐在主屋的屋顶上,俯视整个元帅府。
“这个地方很不错,菲莉西亚。”
没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摩挲放在膝上的古朴手镜,继续自言自语,“看上去俗得很,不过仔细瞧瞧,还挺雅趣,至少比那个见鬼的[英雄王]的宫殿好多了。”
“好奇怪,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回首想来,却好像是昨天的事。我啊,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的样子……”
仿佛聊天般的低喃,渐渐掺进一丝苍凉。
“……我见到肖恩师父了,他还是老样子,做事瞻前不顾后,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维烈那不可靠的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呵呵,我现在坐在屋顶上哦,你还记得吗?以前安迪总是坐在屋顶上画画,我们就爬上来闹他。华尔特抢他的画笔,肖恩师父指着面包店的招牌要他画那个;玛丽喜欢跳上他的背,玩他的头发;鲁西克就吃醋,抓着她的辫子把她拖下来……”
镜子颤动了一下,极轻微极轻微的颤动,但是,帕西斯就是感觉到了。
垂下头,绿眸化开深不见底的悲苦,唇畔却扬起若无其事的笑。
“啊,不要哭,不要哭,菲莉西亚。”轻颤的话语幽幽回荡在风里,充满了抚慰,“维烈没有告诉你么,他们在冥界过得很好,至少肯定比我们俩好。”
“真高兴,你听得见我说话,我原先还想你听不见怎么办呢。可惜我听不见你的,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啊……”
震动愈来愈烈,几乎滑下帕西斯的膝盖,他连忙扶住,语气增添了一份无奈:“喂喂,别哭了,你现在可是魔族的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嗯,感觉好像被你拧了一记。哈哈,想开点,心情就好些了吧?至少你还看得见我,听得见我……”
他忽然什么也说不下去,只能够搂住镜子,紧紧地,像要揉进体内般搂着。
冰冷的镜面温暖不了他的身体,但是至少,他可以想象,想象妻子柔软的娇躯贴着他,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
“我这样子一定很像傻瓜。”
良久,他才回过神,低低笑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的丑态,丈夫的面子都丢光了。”
抬起头,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入眼中,模糊了那双已然泛起水光的眸。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缓,颤抖的双手也恢复磐石般坚定。
“今晚是银心月出来呢,本来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话。”
捧起寄住着妻子魂体的手镜[审判],帕西斯轻轻吻了下镜面,“晚安,菲莉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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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3日-中城西境-米亚古要塞。
“老妖婆还是迟了一步。”
诺因看着报告,神色有一丝惋惜,“功亏一篑。”
“这下元帅怕要呕血了。”吉西安绽开事不关己的笑容,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损人的怪癖发作。雷瑟克语出肺腑:“不过,这的确是漂亮的一仗。”
“漂亮有什么用!挖不到罗兰-福斯的老本还是没用!”诺因将报告一扔。
“至少打赢了红之军团。”
“赢拉夏尔那种莽夫有什么好得意!”
“喂喂,你们俩别吵了。”吉西安难得地劝架,变魔术般变出一叠文件,“现在对我们而言,重要的不是那个,是这个。”
“这是什么?”诺因和雷瑟克投来疑惑的目光。吉西安简略地道:“赈灾表。”
“赈灾表!?哪里发生灾难了吗?”诺因一把抢过文件,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青。吉西安好像火上浇油似地,续道:“圣职者们预计,今年冬天的气温将造成起码十万人丧生,百万亩田地冻结,而且恐怕会持续到明年的六月。”
这回轮到军务长铁青了脸。
“老天爷疯了吗!”诺因拿着文件的手剧烈颤抖,不是骇惧,而是恨不得撕了它。看出他的心思,吉西安急忙提醒:“喂!这是我们连夜的辛苦成果,你可别拿它撒气!”
“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雷瑟克看向友人。
“只是尽力去做而已。”吉西安的表情极为苦涩,完全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但是老实说,真的没有把握。现在唯一的安慰是北城肯定比我们更惨,谁叫它……”
“去叫所有人集合!”
诺因打断,一拳重重砸在办公桌上,清秀的脸庞浮起坚毅的神色,“我要发表演讲,全西境的人都必须动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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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上界王宫。
“代理城主大人……”侍从小声呼唤,他真的不想打扰桌后的人,但自从他奉神官长之命送来一份文件,让赛雷尔过目后,他就化身为石像,再也不动了,算算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不累,自己可站得累死了。
“啊。”赛雷尔回过神,然而迷茫的眼神仍没有聚焦,“麻烦叫博尔盖德会长来一下。”
侍从如获大赦地恭了恭身,匆匆退出房间。
直到听见关门声,赛雷尔才真正清醒过来,水色的眸子定定注视桌上的文件,由深思转为坚定。
这是埃特拉史无前例的大灾难,我一定要振作!
哈梅尔商会长姗姗来迟,对此,北之贤者毫不意外。摆架子虽然不是高明的手段,对平衡自身的心理状态却很有帮助。示意带路的侍从退下后,赛雷尔起身比了个手势:“请坐,博尔盖德会长。”
“您真是客气,代理城主大人。”博尔盖德态度恭敬,语气更恭敬到十分,只有念着最后几个字时,微微透出一股嘲讽。
赛雷尔挑了挑眉:“城主大人在宫里,请会长称呼我原来的职称。”
“哦,原来大人在宫里,我听刚刚的侍从称呼您代理城主大人,还以为他出去了。”
蓝发青年暗暗苦笑,他心神不宁,竟然疏忽了这样的小节,这下事后又要辟谣了。以往他不用担心这类谗言,可是自从上次为红龙骑士团替换青龙骑士团的事和主君起争执,米利亚坦的耳根就软了许多,令他不得不时刻提防小人中伤。
“会长说笑了,不管大人身在哪儿,他都是这埃特拉的城主。”不想跟眼前奸猾的商人老头多作口舌纠缠,赛雷尔立刻切入正题,“事实上,我请会长来,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啊?只要我帮得上忙,定当效力。”听到“求”字,博尔盖德优越感大盛,不过他还不至于冲昏头,言下留了三分余地。
“您一定帮得上忙。”赛雷尔抽出几张纸递到他手中。博尔盖德面无表情地看完,连手也不抖一下。这份涵养功夫,赛雷尔自愧不如,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真是不幸的消息。”博尔盖德慢吞吞地放下文件,慢吞吞地抬起头,堆起和蔼的笑容。“不过,书记官阁下,我们也不用太担心,毕竟这只是推测。”
“神官长的推测很准。”赛雷尔眼神一沉,“五年前,也是他预言将有九个荒年,我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点我同样很感激,我也是靠他发了笔横财。”
“灾难财是很好赚,仅次于战争财。”赛雷尔漠然附和,小心地隐藏起嫌恶,因为他现在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您这样说就言重了。”博尔盖德搓着手谀笑。
赛雷尔投射出打量的视线。他不认为博尔盖德是这样一个鄙俗的老头,他贪婪,却有贪婪几倍以上的狡诈,那么摆出这张脸,是为了掩饰真实目的?
“博尔盖德会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赛雷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稳定心绪,“而且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我希望您的商会到时不要哄抬粮价,并协助举城上下度过这次难关。”
“请问,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大人的意思?”银狐眼底闪过恶意的光芒。
“我相信,这必然是大人的愿望。”赛雷尔避重就轻地回答,眼望对方,“当然,我们也不会一味地要求贵商会付出,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
“哦?”
“名誉。”
“名誉?”博尔盖德笑了,他笑得依然和蔼,语气却充满讽刺,“恕我直言,阁下,名誉对商人而言,一文不名。”赛雷尔以沉着的口吻道:“我知道商人重利,但名誉对商人也不是完全不重要的东西,尤其,对目前的贵商会而言。”博尔盖德默然,听出他言下之意。因为日前在拍卖会上的乱子,至今王室和贵族也没有停止对哈梅尔商会的刁难。
“好吧,我接受了。”
赛雷尔并没有感到欣喜,明了这只是张空头支票,就像他付给对方的是看不见的报酬,博尔盖德也回报他相同的答复。
“博尔盖德会长,我算术还可以。”
“哦,这是当然的。书记官阁下不但算术精深,而且学富五车,不愧为知识之神的神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博尔盖德像不要钱似地扔出一堆恭维。
“不敢当。”赛雷尔淡淡地道,“所以,我算了一下:冻死、饿死的人可能会有五十万。”
博尔盖德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您再说一遍。”
“五十万!”铿锵有力。
“……”
埃特拉总共的人数才不过一百万不到,这样的损失,连银狐也不禁寒了心,白了脸。他很想大吼一声“别开玩笑了”,但是——虽然很不愿承认——他清楚赛雷尔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这…真是可怕的数字。”
“是很可怕。”赛雷尔的眼神软化下来,漏出一丝惧意,眉间的忧虑更深,“博尔盖德会长,由于立场的不同,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此刻,我恳请你,放下成见,一起帮助埃特拉挺过这场灾难。”
“当然,当然。”这次博尔盖德回答得诚心诚意。
“谢谢,那我们即刻讨论具体的事项吧。”赛雷尔丝毫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一来是事态的确紧急;二来是避免夜长梦多,早点敲定砖角。不同于名誉,信誉对商人而言,是真正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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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两人才结束长谈,分道扬镳。赛雷尔却没有回到下榻处,朝主君的寝宫走去。
“阁下。”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一脸尴尬,“大人他正在…正在……”
赛雷尔会意,俊颜微红,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进去多久了?”
“刚开始呢!”
“……”赛雷尔情不自禁地捂住头,他虽然未经人事,拜经验丰富的主君所赐,也知道这种时刻是不能打扰的。
看到他烦恼的样子,守卫鼓起勇气:“阁下,需要我通报吗?”
“不,不用了。”赛雷尔恢复镇定,温和地道,“大人起来时,麻烦跟他说一声,我有急事召集大家,擅逾之罪请见谅。”
“遵命!”
被紧急传唤进宫的大臣们大半打着哈欠,神态委靡。然而当赛雷尔公布神官长对于天气的推测,以及由此衍生的后果时,个个惊恐万状,睡意一扫而空,胆寒地面面相觑。于是,在危机感的压迫下,会议进行得极为顺利。人人绞尽脑汁,出谋划策。加上赛雷尔出示了和博尔盖德协商的草案,原本分成两派的席员也第一次携起手来。当然,等灾难过去,他们无庸置疑地会再次一分为二,争得你死我活。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暖炉里的火焰渐渐冷却为冒着火星的灰烬,大臣们面带疲惫的神色鱼贯走出会议室,惟有赛雷尔还留在里面整理文件。这时,一个侍从敲门走进:“阁下,大人请你一开完会就去向他报告。”
“好的,辛苦你了。”
米利亚坦就坐在会议室对面的沙龙等候,拿着一杯酒浅酌,和部下一样整晚没睡的他却显得精神饱满,不愧[情圣]之名。
赛雷尔一进房间就恭身行礼,向主君请罪。
“行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米利亚坦确实不在意,他爱面归爱面,却不是**的人。何况召集大臣在书记官的权限之内,赛雷尔并未逾职。
“谢大人。”
“我听说了,天灾的事。”米利亚坦叹了口气,一向潇洒的眉宇深深皱起,“真是祸不单行。你把会议经过跟我说一下吧。”赛雷尔应了声,将讨论的过程巨细靡遗地汇报了一遍,并呈上文件。
米利亚坦一一过目,连连点头,浮起满意之色,随即被不悦取代:“这些家伙,只有这种时候才肯携手合作。”
赛雷尔微一苦笑。
“你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体谅心腹的辛劳,米利亚坦温言道。
“不,大人,属下还有一事禀告。”赛雷尔挺直腰杆,以肃穆的口吻道,“由于西方边境被封锁的关系,最近商人们怨声载道,民众的反应也很强烈,因为市场上已经快半个月没出现羊肉和牛肉了。”
米利亚坦的脸色尴尬起来,挥手道:“这件事我也正在考虑,你别说了。”
“大人,我不是在要求你改变决定,只是告诉你事实。”赛雷尔放柔语气。上次的教训让他意识到主君已听不进直白的谏言,只能委婉劝解。
“毕竟,是西城先封了边境,我们封不封都无所谓,但现在情况真的很糟糕。且不说香料、铁器、马匹等货源断绝,最大的问题是[龙之息]。一头飞龙一餐要吃两头牛,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总共两百七十多只飞龙,算下来一餐要吃五百多头,还不包括零食的草料,这样下去埃特拉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它们吃空。而且冬天马上要到了,龙族畏寒,为了补充热量,食量还会大大增加,胃口可能也会挑剔起来。要知道,它们并不是很喜欢牲畜。再者,白星岛的商人和佣兵王关系很好,也开始对我们施压。夏尔玛大陆近来兵连祸结,急需西城的武器和马匹。种种因素加起来,都不利于我们。”
“你有什么好主意?”沉默良久,米利亚坦开口道。他并非昏君,了解境内的情况,也听出心腹在给自己台阶下,终于忍不住动摇。
赛雷尔同样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唯今之计,只有向西城道歉。”
“什么!”米利亚坦跳起来,激动地大吼,“要我向西城道歉?决不!”
“大人,能屈能伸,才是君王本色,道歉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南城趁红龙骑士团前进时收回失地,现在我们就可以挟战果逼西城低头,可是……”
“你是在指责梅莲可吗?”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赛雷尔深鞠一躬,恭谨的态度平息了米利亚坦的怒火,“这并不是梅莲可城主的过错,只能怪西城动作太快。但是,因此失去了要挟的砝码也是不争的事实——大人!刚刚的文件您也看了,我们实在不能增加任何负担了!不得已向西城求和,不仅您,我也觉得难以忍受,可是埃特拉需要我们这么做!您身为埃特拉的城主,请忍一时之辱吧!”
米利亚坦在房里走来走去,委决不下。理智告诉他心腹的提议是正确的,感情却无论如何无法妥协。蓦地,他停下脚步,脸上绽放出喜色:“不!不用低头!叫巴曼出动青龙骑士团,把西城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就轮到贝姆特而不是我跪地求饶了!”
赛雷尔倒抽一口凉气,瞪圆了水色的眼睛:“大人,这、这不是侵略吗!?”
“西城不也侵略南城,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从没侵略我们!而且一直恪守礼仪,这么做,民众一定会反对的!”情急之下,赛雷尔忘了斟酌字句,“再说,巴曼也不会同意!”米利亚坦神色一沉:“我是他主君,我要他从,他敢不从?”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赛雷尔,你的法子固然好,却太温吞了,还是我的办法好。我也不是真的要侵略西城,只要他们主动低头就行,哈哈。”因为想出一条“妙计”,米利亚坦十分得意。
赛雷尔不死心:“大人……”米利亚坦挥手打断:“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罗嗦,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忙了一天,也够累了,这就去睡吧。”语毕,大步走出沙龙。
听到关门声,僵立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颓然坐倒在椅上。
“唉。”他一手盖住脸,吐出懊恼的叹息,“我真是笨啊。”
“史汀大人。”沙哑的嗓音掠过耳膜,带起刮搔铁器般不悦的残响,赛雷尔却朝声音的主人报以微笑,感激地接过她手上的热茶:“谢谢你,露琦雅。”
蓝龙骑士沉默着,她有一肚子的关怀想说,却苦于难听的嗓子,不敢倒出来。
“您…您别太操劳了。”末了,终是担心不过,轻轻挤出一句。
“好的。”蓝发青年笑得很灿烂,眉间的忧虑因为这一笑悉数消散,使他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露琦雅脸颊酡红,庆幸被面具遮住,对方看不见。
回忆起刚才的对话,她嘴唇一动,踌躇是否说出自己的感想。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赛雷尔鼓励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史汀大人,我…我认为……”露琦雅一边发言一边思考如何简化句子,以免对方的耳朵受到更大的伤害,“大人的想法并没有错。”
赛雷尔放下茶杯,苦笑道:“露琦雅,你极少出征,也不太关心琐事,所以不清楚,打一仗需要多少代价。巴曼支援东城那次,沿路建了十五个补给所,运费人力不计其数。如果照大人说的攻打西城,无论是从以诺,还是凡尔加平原,距离都是到暗黑岛的十几倍!这是现在的我们绝对承受不起的。还有士气……你了解巴曼,主动侵略他城这种事,他宁可当场抹脖子也不会接受。主帅一死,士兵还有多少动力打仗?何况巴曼的部属差不多和他一个样。至于道格拉斯就不说了,我想大人也不敢再把他派出去。”
露琦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如果来得及跟大人说就好了,不过以他的个性——”
恐怕还是不会答应。心知肚明地,两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该怎么办呢?”蓝龙骑士忧虑地道。年轻的贤者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青空,“事到如今,只有银龙王能够劝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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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5日-白银之谷。
银龙王麦先合上手里的书籍,皱着眉看向洞窟的入口,与此同时,一个清朗的嗓音跳跃着响起:“哎呀呀,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嗜书如命。”
“帕、帕西尔提斯!!”
麦先瞪大双眼,震惊地喊出本以为永远没机会呼唤,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帕西斯悠然走进,嘴角噙着笑;颀长的身子罩着浅青色的长衣,腰束墨绿绸带,与一双碧眸十分搭配;灿银的长发狂肆地披散在背上,为他温和的气质平添一份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