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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羽翼与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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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一怔,没料到儿子竟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但看对方的眼神,显然是认真的。不用回忆,她流畅地报出一连串形容,带着从心底涌出的笑:[你爸爸他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人。明明比谁都讲义气,却总是说话刻薄、夹枪带棍的,除了维妮他们,没人受得了他这臭脾气。还有,他琴艺非常出色,弹的曲子能让铁石心肠的人流泪。他有一头和帕尔一样的银发,不过长多了……]

滔滔不绝的叙述在本人没察觉的情形下持续到天黑,帕西斯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专注地听着,眼底的寒冰略略松动。

能让妈妈这样深爱、怀念的男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

照这样发展下去,情况一定会改善,可惜之后发生的事,完全粉碎了莉拉的努力。

和往常一样抱着干柴回到家,他正要敲门,手僵在半空。

[不要!请你出去!]

[嘿嘿,别这么冷淡嘛,咱们都温存过好多次了。]

[你要跟我上床,去跟威兹南先生说,别在这儿闹!]

[我来都来了,哪能空手而回?你安分点,我还能快点。]语尾接着衣衫扯裂的声音和一声尖叫。他按住门板,正要冲进去,想到母亲不会希望被他看见她一丝不挂的样子,硬生生地顿住。

[对,这才乖嘛,不反抗,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快点。]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熟悉的屈辱,那深沉的悲伤令帕西斯心痛如绞,[让帕尔看见,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哈哈哈,你真疼爱儿子!嗯——香一个……]

捂住耳朵,他跌跌冲冲地离开家,连柴火掉了也没发觉,眼前一片血红,胸口翻腾,几欲作呕。不知走了多久,他才靠着一堵墙,跌坐下来。

如果我有翅膀!如果我有翅膀!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恸哭,拼命捶打壁面,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这个镇的人,痛恨父亲,痛恨自己。

恨身为人类的父亲。

恨没有翅膀的自己。

******

干涸千年的双眼突然有了湿意,他迷蒙中感到一双手轻轻拭去,动作和那个人一样温柔,连随后响起的叹息,也像极了他经常在睡梦中听到,母亲的叹息……

******

莉拉看着熟睡的儿子,叹了口气。

帕尔更沉默了。他从来没像最近这样,好几天不写一个字。而不管她怎么开导,他的反应一律是端着无辜的笑容,指着喉咙摇头,让她无从问起。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看到那样天真无邪的笑脸了,她不相信儿子越活越回去,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帕尔越来越狡猾了。

[还是应该找个医生啊……]俯视儿子稚嫩的脸庞,莉拉握紧双拳。

******

村里的医生是什么德性莉拉很清楚,所以她不花无谓的力气,盘算该上附近哪个城镇求医,不想动身当天,一对医师夫妇搬到了镇上。

听到消息,莉拉立刻把行李一放,拉着儿子直奔那对夫妇的下榻处,然后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哎,哎,姑娘,你这是干嘛?]胡子花白的医师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手忙脚乱地道,[快起来!有话好说!]

[医师,你看了她的头发还不明白吗?她是异族啦。]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七嘴八舌说明原委。生怕医师拒绝,莉拉急切地道:[我是替我儿子求医的,他有一半人类的血统!]

[你怎么不说他有一半你的血统?]

[妓女的儿子也想治病,呸!]

[把她轰出去!人家开张第一天,别让她跪在这儿晦气!]

不等医师表态,村人合力将挣扎的莉拉拖出门,丢在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落下,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跪在深夜的街上,执着地注视面前的医馆。

那是幕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没事的,帕尔。]

记不清是第几次拉母亲的袖管,他的心早已痛到麻木,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误会了他僵硬的表情是冻的,莉拉心疼地拍拍他的小脸:[叫你回去你不听,冻着了吧。来,把围巾围上。]说着,就要取下脖子上的长围巾,他死命拽住,不让她拿下。

[帕尔,妈妈不冷的。]

不要不要不要!他以激烈的肢体语言表达顽抗的决心,正拉扯间,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姑娘。]

[医……!]

[嘘——]年迈的医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借着手里的提灯看清莉拉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娘,你这是何苦。]

[医师,求求你!]莉拉拜下去。

[哎,快起来!我就是接你进去的——孩子,扶你妈妈起来。]

在医师和男孩的扶持下,莉拉踉跄站起,三人并肩走向敞开的大门。

经过半天的整理,医馆已不复白天乱糟糟的模样。男孩好奇地打量柜台后一个个小箱子,篮里的干果,三脚架上的瓦罐和天花板垂下来的草捆。

[来,喝杯茶。]医师端来三杯热气腾腾的草药茶。

[谢谢。]莉拉感激地道。帕西斯面露困惑,除了母亲,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

见医师端详儿子,误会了他的意思的莉拉急忙解释:[医师,不是这孩子不懂礼貌,是他……]

[我知道,他不能说话是吧。]医师和蔼一笑,拉近他,[来,孩子,让我看看。]

[怎么样,医师?]

一看到医师放下手,莉拉立刻迫不及待地问。

[他的声带没有问题,那原因应该是出在精神上。]

[精神?]

[嗯,他是不是小时侯受过什么刺激?知道原因的话,就好对症下药了。]

[这个…我不知道。]莉拉捏紧裙摆,悲伤的目光定在手背上,[我生下这孩子后,生了场大病,刚巧战争爆发,我丈夫担心我,就拜托他的药师朋友送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避难。一年后,他另一个剑士朋友带来了我丈夫的死讯和……这个孩子。]

[是吗……]医师也听得心情沉重。男孩握着母亲的手,担忧地审视她。

[有可能,他看到了他爸爸的死。]

莉拉哆嗦了一下,紧张地道:[我也是这么猜的,那…那该怎么办?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复原的可能了?]医师沉吟片刻,摇摇头:[对于精神的疾病,最好的方法是对症下药,不行的话,只好冀望后天的调理了。我开几味药,虽然治不好他,但多少有点帮助。]

[真是太谢谢你了,医师!]

男孩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从箱子里取出药,秤量,放进磨里碾碎。注意到他的目光,医师微笑道:[要试试吗,孩子?]

他点头。

[那我考考你,你按照顺序把我刚刚拿的箱子点出来。]

毫不迟疑地,男孩依次点出开过的箱子。

医师张口结舌,他刚才开了十几个箱子,而且动作飞快,别说一个从没接触过草药的孩子,就连资深的学徒也未必看一眼就记得住。

[这孩子,真了不起啊。]

[帕尔很聪明的。]莉拉浮起自豪的笑容。

将熬好的药递给男孩,医师对莉拉道:[好,下面是你,膝盖让我瞧瞧,应该冻伤了。]

帕西斯差点喷出嘴里的药汁,重重放下碗,一把抱住母亲,戒备地瞪着医师,只差没在额头写上“色老头”三字。

[帕尔……]莉拉满脸通红。这傻孩子!看病又不分性别!

[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朝内室喊道,[玛琳,出来一下!]话音刚落,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笑吟吟地走出来。

[我都听到啦,就让老婆子看看吧——孩子,老婆子你总没话说咯?]

这次连帕西斯也红了脸,退到一边。

[不用,不用,两位。]莉拉笑着摆手,[我是翼人,所以体温比常人低,那点雪冻不了我的。]

[哦,原来你是翼人啊。]医师摸了摸胡子。玛琳瞪了他一眼:[还磨蹭什么,老头子,刚刚看那孩子那么聪明,就该跟大姑娘说了。]医师老脸一红:[我…我是想跟你商量后,再——]

[我同意!你快说吧!]

[咳。]医师干咳一声,迎视母子俩困惑的视线,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克,她是我妻子玛琳,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莉拉。]

[好的,莉拉小姐,我想收你儿子为徒,你看可以吗?]

莉拉惊讶至极,好半晌才回过神,眼里浮起欣喜的泪水。

[当然可以了!帕尔,还不快跪下,拜见师父!]

******

从那以后,他经常到明克的医馆打工学习,只是多数在晚上或清晨这种没人的时段,莉拉不希望村人发现医师夫妇和他们有来往。

他很喜欢摆弄药草,远胜拉琴,因为音乐总是一学就会,而医术就不同了,连他有时也搞不清楚药草的分类和用途。

踏着夕阳的余辉,他冒着风雪跑回家,拿着下午和玛琳一起做的香草饼。他不是没想到揣在怀里保暖,但翼人的血统使他的体温偏低,还是干脆提在手里算了。

突然,他停下脚步,打量蜷缩在街角的身影:乔伊爷爷?他什么时候从桥下搬来这儿了?

香草饼的香味钻进鼻端,他一瞬间想上前分一个给他,随即摇摇头,撒腿就跑。

分他一个妈妈就少一个,才不给他呢!

“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

母亲的教诲浮现在脑海里,绕进小巷的他停下来,转过身,朝巷口走去,这时,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嗓音:

[肖恩师父,这里有个奇怪的老伯。]

有人!他反射性地躲在墙后,探出头。从这个距离,他只能看到一个小身影蹲在乔伊面前,伸手要摸他。

[莉,不许打扰人家!]

清亮的大喝从街道尽头传来,随即出现的青年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明朗的五官溢满焦急之色。看清女孩的动作,他叫道:[啊!你还摸!我打你屁屁哦!]

[肖恩师父才舍不得打莉屁屁哩。]女孩挂着撒娇的笑容偎向青年,只蹭了两下,棕发青年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蹲下来,一脸无奈地瞅着她:[我说小祖宗,你能不能收敛点?一路上被你这张脸欺骗的人已经成千上万了,我们总不能不工作,白吃白喝地上首都吧?]

[莉不想肖恩师父累着嘛。]

[那你就可以榨骗别人的财产?]

[只要肖恩师父吃饱穿暖,莉才不管其他人呢。]

[你这种歪思想,到底是怎么来的啊~~]肖恩一手按头,呻吟不已。菲莉西亚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环住他颈项:[抱抱。]

[嗯?你不缠着人家了?]

[他看起来就没有东西让我榨骗。]

给了养女一个爆栗,肖恩抱着她走向乔伊,弯下腰:[老伯……]

[肖恩师父?]女孩不解地望着突然噤声的师父。

[……我本来想给他件衣服,看来好像不需要了。]青年苦笑,放下女孩,合掌祷告。菲莉西亚也一反刚才的嬉皮笑脸,跟着默念祷文。

乔伊爷爷死了!?帕西斯震了震,手不自觉地握紧。

[接下来去哪,肖恩师父?]

[贝特尔镇,西边的大城镇——莉,你要不要在街上稍微逛逛?]

[不要!我讨厌这个镇!感觉怪怪的!]

[那我们直接走吧,明晚应该能到梅格村休息。]肖恩抱起菲莉西亚,拐进另一条小巷。帕西斯最后看见的,是他被夕阳照得通红的背影。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他的人生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

碎裂的骨骸散落在地上,有些还残留着血肉,散发出阵阵腥臭。看到这样的景象,在场每个人都全身发冷,腿脚打战。

[这…这是什么野兽干的?]一个村民颤声道。

[不是野兽。]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村民否决,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是魔兽,野兽的手法没有这么细致。]

[魔兽!]

余人纷纷大叫,面露惊恐,有两个甚至快要昏倒了。

[怎么会!村子附近从来没出现过魔兽啊!]

[我的判断不会错的!]

[那怎么办?组织自卫队吗?仓促间,能聚集多少人?而且又没有魔法师!]

[还是逃吧,逃到附近的城镇去!我们这点人哪够魔兽塞牙缝!]

巨大的恐怖使众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其中一个没发言的村民嘴唇蠕动片刻,突然喊道:[是那个女人!]

[什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余人还是立刻猜出他说的女人是谁。因为他们的心也在迫切寻找一个通风口,而整个镇最适合做通风口的就是那个“人”了。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把魔兽引来,要摧毁我们!]

能够驱使魔兽的只有上级魔族,莉拉没有翅膀,只有一头绿发表明她的异族出生,村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种族,此刻说她是魔族,倒也不能说全是冤枉。可是莉拉在镇上住了近十年,受尽村人的欺辱,如果能反抗,早就反抗了,可见魔兽绝对不是她引来的。

惊慌的人们没想到这些,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愿去想,他们只要有个发泄的对象就够了。

[杀了她!]

不知谁喊了声,点燃了狂躁的情绪。人人的眼睛变得通红,齐声叫嚣:[对!杀了她!杀了她魔兽就走了!]

******

莉拉翻了个身,翼人的优异听力让她捕捉到空气里不寻常的波动。她揉揉眼爬起来,惊讶地看见原本应该一片漆黑的窗外隐隐闪动着一个红点。

[着火了!]

她低呼,推搡身旁的儿子,[帕尔,帕尔,快起来!]尽管看起来距离很远,以防万一,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帕西斯好一会儿才醒过来,他一向浅眠,但今天是他十一岁的生日,明克夫妇特地邀请他们来家里聚餐,还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从没尝过这奢侈品的他喝了几杯后,就不醒人事了,连怎么爬上床的也不记得,自然睡得特别沉。

[莉拉,帕尔,醒了吗?]明克和玛琳也被惊动了,敲着门问道。

[醒了。]莉拉连忙跑去开门。帕西斯则是望着窗外,因酒力而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对小镇的地形远比母亲熟悉,很快判断出起火的位置。

[外面好像着火了,莉拉你赶快回去收拾一下,你们的房子是木头的,很容易起火,帕尔就留在这儿……]说到一半,玛琳不解地看着从床上跳下来,拉扯母亲袖子的男孩。

[帕尔?]莉拉同样困惑,然而对上儿子的脸,她立刻从他眼中领悟到悚然的讯息,打了个寒噤,[是…我们?]

帕西斯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莉拉恢复了镇定的神情。

[帕尔马上穿好衣服。]吩咐完儿子,她转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医师夫妇,[请把后门打开,我们从那里出去。记住,有人问起,千万别说我们来过!]

[难道…着火的是你们的房子?]明克反应比较快,瞪大眼睛,[而且放火的是村人!?]莉拉笑得苦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房子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只好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样的话,你们怎么能出去!]玛琳也恍悟过来,焦急地道,[万一被村人看见,你们就死定了!还是等风头过去,我们偷偷送你们走吧!]

[不行,今天帕尔来得早,路上可能被看见了,等火熄了,他们没看到尸体,一定会想到这里,我们现在走,才是最好的方法!]莉拉没有说出真正的目的,她想用自己和儿子做饵,引开村民的注意力,不然明克夫妇会成为他们的替代品,被愤怒的村人杀死。

罗兰,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莉拉在心里呼唤死去丈夫的小名,温柔地看了眼已经穿戴好等在一旁的帕西斯: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我们唯一的儿子的。

[也好,外面现在乱得很,你们应该逃得掉。]实心眼的夫妇俩毫不怀疑,玛琳快手快脚地包了些财物塞给莉拉,和丈夫一起送他们到后门。

一离开医馆,喧哗声就乘着夜风吹来,隐隐分辨得出里面杀意的叫嚣。莉拉苦笑了一下,拉着儿子跑进一条小巷,然后转了个方向,朝医馆的正面奔去。惊觉不对的帕西斯急忙拉住她。

[怎么了,帕尔?]莉拉明知故问。

帕西斯手指身后,连连跺脚。

[帕尔,明克夫妇对我们怎么样?]

[……]帕西斯眨眨眼,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几乎在同时,用力摇头。莉拉微微皱了皱眉:[帕尔,做人要知恩图报。]

可是对我而言,你更重要啊!帕西斯急得快要冒烟。他也很感激、喜欢明克夫妇,但要拿母亲的命来换,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自己的命倒无所谓。

这时,远方的声音大起来,夹杂着愤怒的咆吼,显然事情败露了。帕西斯鼓足全身的力气将母亲往原路扯,可惜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四散寻找的村民,何况还有莉拉跟他较劲。不一会儿,一个村民就发现了他们:[找到了!在这里!]

罢了,罢了,跟妈妈一起死,也不错。知道大势已去,帕西斯松开手。他的小提琴放在医馆没带出来,不然他会考虑用魔曲杀条血路冲出去。

一直不肯逃走的莉拉反而拉着他跑起来,她想把村民们都引到这儿来,以免混乱中有人去找明克夫妇的茬。

果然,越来越多的村民发现了他俩的踪迹,呼吁更多的人围堵。此刻正是夜与昼交接的时刻,群星俱隐,双月无光,一根根火把点起,在夜幕中摇曳着。

烧灼视网膜的火焰,映成暗红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攒动的人群,狂暴的大喊,摇晃的视野……帕西斯蓦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有点恍惚,而没有注意到原本跑在前面的母亲放脱手,将他抱在怀里。

当他察觉时,两人已跌倒在地。

[射到了!我射到她了!]

兴奋的叫声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挣扎着爬起,想查看母亲的伤势,却被强按下去,牢牢拥在臂弯里。

[帕尔,别出声。]莉拉低声道。神智因为剧痛而昏糊,忘了儿子不会说话。

帕尔,别出声……

母亲轻柔的告诫却化作雷霆在他耳边不住回响,瞬间,所有的景象都破碎了,他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见也听不见。

[为什么,桑?]

年轻的男子的声音。清冷、平静,宛如九月穿过树林的风。黑暗潮水般退去,浮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和声音一样冷漠皎洁,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蔚蓝色的双眼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悲伤,俯视一个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中年男子。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狂笑,感觉却更像是哭泣,他咳了好一会儿,笑声才渐渐小下去,[为什么?因为我是普雷尼亚帝国皇帝的私生子!***……不闻不问了四十多年,现在才找上门来……咳咳咳!]

[我明白了。]银发青年镇定地道,一手按着腹部,指缝里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可是你为什么答应?他们给了你钱,还是地位?]

[他们绑架了薇安……]

[那我就不怪你了。]

[罗兰,你还是这么天真!]中年男子叫起来,双手激动地挥舞,[除了贝贝,我们都在害怕!害怕死亡!赢了斯坦地战争又怎么样?我们的对手是整个人类世界!后援军的异族又……]他突然噤声,因为友人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

[轻点!你吓到了帕尔!]罗里兰塔瞪了他一眼,安抚左臂弯里的儿子,见一只手不够,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完全忘了腹部还在冒血的伤口。

桑苦笑,刚才那番话消耗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因此接下来的话极为有气无力:[投降吧……罗里兰塔。为了你、为了帕尔,还有…等在西那里的莉拉。他们疯了,全疯了。这个疯狂的年代,你是正确的又如何?不跟着疯,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宁愿清醒着去死。]罗里兰塔冷冷地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最后苦笑了一下,药师闭上了眼睛。

[桑……]

魔曲师叹了口气,神情平静依旧,只有两行清澈的泪水沿着颊滚落。祈祷完冥福,他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离开了充满血腥气的房子。

烧灼视网膜的火焰,映成暗红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攒动的人群……熟悉的景象一一掠过眼前,就连暴怒的叫喊,也殊无二致。

[罗里兰塔,你这人类的叛徒,还不滚出来!]

[这是谁?啊,是桑先生!]

[快追!他逃不远!混帐家伙,倒戈帮助异族不算,还谋害尊贵的皇子!]

…………

[吵死了。]躲在仓库的一角,罗里兰塔向来冷定的语调难得透出一丝不悦,原因是他怀里刚刚稍微平静下来,又被吓得大哭的儿子。他一边喃喃着无意义的话,一边拍打被襁褓包裹的小身子。从笨拙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是个没经验的爸爸。

[如果你妈妈在就好了。]

哄了半天没成果,罗里兰塔微一苦笑,侧耳聆听远方的动静。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帕尔,别出声。]

话音刚落,哭声立止。蕴含魔力的声音封印了婴儿的声带。罗里兰塔轻轻将儿子藏在一堆木箱后面,露出不常笑的人特有的,青涩的笑容。

[虽然你可能不会记得,但还是希望你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爸爸……

过去的记忆与现实的声音混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咽喉,扩散到四肢百骸,火烧似的疼。他痛苦地挣扎,试图摆脱这非人的折磨,却有一双手紧紧钳制住他,不让他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睁开眼睛时,视野一片洁白,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只有白茫茫的雪。他试着挣了挣,身体却不听使唤,反而是声带响应了他的努力,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他先是震惊,而后狂喜,连声道:[妈妈!妈妈!]一心想看到母亲惊喜的面容,完全遗忘了昏迷前的情景。

******

莉拉没有听见。

当他精疲力尽地敲开雪,爬回地面,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支离破碎的身体,整个背部被梨、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撕得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两只手臂掉在旁边,是他爬出来时挣断的。尸体已经冻得比石头还硬,褪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之后的记忆完全不清楚,他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做。只记得回过神时,母亲正对着他微笑。一丝笑意凝结在她完好的容颜上,平静、安详、充满了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他依然不懂,为什么母亲能那样笑?在那样的情况下,能那样笑?

他没有哭,捧起一把雪,轻轻盖在母亲脸上,一直到整个身体都掩埋住。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医馆,去拿他的小提琴。

一路上没人拦他,人们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鬼怪。他来到医馆前,顿了顿,明克夫妇的尸体就躺在他脚边。

[啊,这样也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就可以没有顾忌了。]

******

寒冷的感觉消失了,伴随属于过去的悲哀一起沉淀,渗进了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取而代之的,是从伤口流出来,名为“痛楚”的鲜血,一**压迫他的神经,不允许他再睡下去。

模糊的视野映出陌生的天花板,他怔了怔,吃力地转过头,打量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在壁炉边,有着淡金色短发的黑衣青年。

“师父,你醒了?”

听到动静,罗兰欣喜地转过头,见帕西斯动了动,忙道,“啊,你还不能起来,也不能说话,等我把这锅姜汤熬好,你喝了就会暖和起来了。”

虽然不觉得冷,帕西斯还是顺从地躺在床上,回忆昏迷的原因。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空荡荡的神殿,还原成沙子的沙之精灵,大厅中央的传送法阵——贺加斯眼中的景象。

哼……他冷冷地笑了:又赢了一次啊。不过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算是两败俱伤。

“好了。”罗兰端着姜汤走过来,一手扶起师父。

温热的液体流进体内,帕西斯确实感到精神了些,推开徒弟的扶持,打量室内,问道:“这是哪儿?”声音有一丝沙哑。

“我的别墅。”罗兰淡淡地道,“本来我想把你带回宫里。”

帕西斯打了个寒噤,听出徒弟平静语气下的怒火。

“那个,罗兰,我不是故意不通知你……”

“你想说你昏倒前都好好的?”

“就是这样,我发誓!”帕西斯板起脸,随即转为讨好的笑容,“呐,别生气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罗兰盯着他看了会儿,叹道:“我发现你时,你已经起码躺了两天。”

“啊,那真是很凄惨。”

“身上还有很多伤口……”

“哦,这个没关系,是我为了保持清醒自己划的。”帕西斯满不在乎地道。罗兰皱了皱眉,强忍追问的冲动。人都有**权,帕西斯自然有保留秘密的权利。

“好吧,不说这些,但是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住了。”

“喂喂,罗兰……”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每天会有仆役来打扫,你三天向我报一次平安。”虽然不刻意张扬,但罗兰拿出气势时,真没几人抵抗得了。帕西斯也只能小声反对:“我不喜欢有人侍侯……”

“他每天是固定时间来打扫,你不喜欢,避开就是。”

“我习惯把房间弄得很乱很乱,有时候还要实验魔法和药剂,她一个人忙得过来?”

“只要你不把房子炸了,他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就算真的炸了,他也会找工匠在三天内修好。”

“万一她来的时候我发作了怎么办?全身割得血淋淋的,她一个弱女子不吓死也叫死。”

“首先,‘他’是男的,让女人来侍侯你太危险了;第二,他是个非常镇定的人,哪怕你当着他的面把头割下来,四肢乱抛,他也会一声不吭地把血擦干净,再帮你安回去。”

能想出的理由全被反驳光了,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随便你!”他说得赌气,其实心里满窝心的,因为徒弟这番安排全是为他着想。

罗兰笑了笑,收起空碗,关怀地道:“饿不饿?我去煮点粥?”

“粥不用。”帕西斯吐吐舌头,“嘴巴里都是姜汤的味道,难受死了,有没有什么好喝的饮料?倒杯给我。”罗兰的表情变得有点怪异:“我熬了水果羹,不过……”

“水果羹?很好啊,舀一碗给我。”

“这个…水果是上贡的礼物,据说是师父那个时代才有的珍果,我特地带来,可是看见你昏倒时,都摔烂了。”罗兰难得说话吞吐,“我只好做成水果羹,但刚才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帕西斯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水果叫什么名字?”

“奥托姆果。”

“哈哈哈!”帕西斯抱着肚子笑起来,“奥托姆果……那本来就是药果啊!去皮、榨汁吃的,你竟然拿它熬羹!”

罗兰窘得满脸通红,打定主意要将那个领主的亲戚宰了!

帕西斯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道:“拿给我喝吧,是你的心意,可别糟蹋了。”

“是。”脸上残留着尴尬的红晕,罗兰转身离开。

淡绿色的浓稠液体装了满满一大碗,帕西斯喝着味道绝对不算好的水果羹,神情却甚是柔和。罗兰也不说话,忙着将真正的水果削块装盆。时间在两人身边静静地流淌,冲走污秽,将宁静的感觉洒满整个房间。

“罗兰。”

“嗯?”

“有没有什么需要师父帮忙的?”帕西斯摇着汤勺,认真地道,“比如暗杀、调查之类,我很擅长。啊,对了,我的分身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吧?我去杀了他。”

罗兰惊诧至极,不得不确认了一下:“你说的,是你那位分身,桑陶宛领地的神官吗?”

“对啊,我还有别的分身吗?”

“……”罗兰无言以对。虽然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是个爱憎极为鲜明的人,但还是没料到他这么绝,连“自己”也不放过。就他观察,无名氏神官已经是个独立的人格,但终究是帕西斯分裂出去的,即使不当他是条生命,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应该也下不了手吧?

感情有灰色地带,一个没有灰色地带,只有黑白分野的人,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要怎样极端的过去,才孕育得出这样的人格?

想起那滴泪,还有对方睡梦里说的话,罗兰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大的麻烦。而且区区一个你的分身,我还不至于对付不了。”

“真的吗?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帕西斯压根不信,借着水晶镜,他对曾经发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间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摆平多了。”

“这倒是。”帕西斯拧眉,神色有一丝厌恶。罗兰愣了愣:“怎么,你不喜欢他?”

“岂止不喜欢!”帕西斯连舀两勺水果羹塞进嘴里,像要抹去什么不快的回忆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来性格应该和我一样,可是创造过程中出了点差错,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出了什么差错?”

帕西斯白皙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咬着汤勺不回答,良久,才嗫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师父,结果他就……变得跟我师父很像。”

“师父的师父啊,那我该叫师公了。”罗兰抚摸下巴,感觉非常的遥远,接着转为困惑,“等等,像你师父的话,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个屁!”

“你讨厌师公?”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

“不是——”帕西斯放声大喊,激动得呼吸不稳。喘了会儿粗气,他平静下来,浮起阴郁的笑容:“我的脸,不配那样的灵魂。”

“……没有人是天生邪恶的。”沉默片刻,罗兰挤出苍白的安慰。

“却有自甘堕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这句话触动,罗兰自嘲一笑:“确实,结果已经铸成的话,计较原因也无济于事。而且这般辩白,实在不适合我们。”

“得了,别我们我们,你才不是和我一类人。”

“什么,虽然不及师父的程度,我也绝对称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发出狂肆的笑声,眉间是蔑视一切的讥讽,“罗兰,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么会在乎世俗的规范?我早跟你说了,赢的,便是对的。有朝一日你统一了世界,就算你指着太阳说是月亮,星星说是土豆,也没人敢吭个不字!正确、错误、道德、公理,全是假的!就连善恶也没有明确的分界!人只分两种,超脱了人性的和屈服于人性的,没别的分法!”

罗兰不完全赞成他的说法,但是也不否认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着他,轻轻笑起来:“你还坚持自己是坏蛋,根本是坏蛋的反义词嘛。”

“师父!我做的坏事还不够多吗?”罗兰急了,一瞬间想冲出去做几件罪大恶极的事让对方改变评价。

“坏事,哼,我说了好坏都由强权者说了算。退一万步,就算你真是坏蛋,也是被我教坏的,何况你从没真正被我教坏过。”帕西斯眯起眼,掩盖眸里的情绪,“别说思想、手段什么,那只是表面,你一直是原来的你,没有丝毫改变——你和我师父是一类人。”都拥有永不妥协,绝对纯净的灵魂。

伊维尔伦城主再次哑口无语,他是不知道帕西斯的师父是怎样的人,但从那位相象者,无名氏神官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处,不禁怀疑师父是不是冻过头发烧了。

“我没发烧。”看出徒弟的心思,帕西斯板起脸孔。罗兰发现他这份迅速的“变脸”本事和卡萨兰城主很相似。

“师父,我不想当好人,你别再捧我了。你怎么也和暮一样,像个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

帕西斯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用一种剔除了所有感情的语调道:“说到巴哈姆斯,他人呢?我怎么没感到他的气息?”

“我把他留在宫里了。”回忆起临走时义父的表情,罗兰有些在意,“师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暮生气的事?我本来以为他是吃醋,现在想来好像不是那样。”

无法和徒弟对视,帕西斯别开眼,暗暗稳定心绪,毫无破绽地道:“那头龙笨笨的,看着就想欺负,我捉弄了他无数次,他就算气得想咬死我也不出奇。”

“你这恶劣的家伙。”罗兰笑骂,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他自己也是个喜欢捉弄人的人。

“我喝完了,水果给我。”帕西斯一手递出空碗,一手张开。

“歇会儿吧,醒来嘴都没停过。”

“我饿死了!两碗水怎么够!”

罗兰无奈,只好把果盆递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父,师姐怎么缩水了?是你干的吗?”帕西斯回他一脸茫然:“师姐?”

“伊莉娜啊。”

“伊莉娜?哈哈哈……伊莉娜!”帕西斯笑得前仰后合。看到他的反应,罗兰仿佛被一根大锤敲中,脑袋嗡嗡作响,像报废了似地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两句话:我被骗了,又被骗了……

对一个擅长骗术的人而言,最耻辱的莫过反过来被人骗,更别说是连骗两次。

虽然罗兰不至于冒出“我不想活了”这样的念头,但心境也差不多,当下面如死灰,两眼无神。

“她…她怎么跟你说的?”帕西斯捂住抽筋的嘴角,双肩不住颤抖,“说‘师弟,我是你师姐’?”

“……不是。”罗兰咬牙切齿。

“那是‘你本来应该叫我师母,看你可爱,退一步,叫我师姐就行了’?”

“师父!!!”

“哈哈哈……”把徒弟的不幸视为己身的快乐,帕西斯再度爆笑。罗兰握紧拳头,强忍揍飞他的冲动。

好半晌,笑声才渐渐小下去,帕西斯抬起红通通的脸,唇畔的笑意变得冰冷:“小心点,那女人很厉害。”

“我知道她很厉害。”罗兰也冷静下来,“不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师父?还有她的力量的确是——”

“哼哼,她是某人的凶器,针对我的凶器。”

“凶器?”罗兰皱眉。

“嗯。”帕西斯倚着枕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语气却极为郑重,“下次见到她,一脚踢她到天边纳凉,别跟她废话。这种女人太危险了,谈笑间能把你剥皮拆骨。”罗兰点头表示收到,心里却另有盘算,决定从伊莉娜那儿挖点帕西斯的情报。

银发青年察言观色,不确定徒弟是否真的听进自己的忠告,本想再劝两句,临时转念。

算了,反正伊莉娜不知道‘那件事’,让他接触也无所谓。

无意间瞥见墙上的挂历,帕西斯一怔:“今天11号了?”

“嗯。”

“我什么时候昏倒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应该是7号。”

“这么说我昏迷了五天。”帕西斯喃喃道,转头端详徒弟,发现他面色非常不好,眉头皱起来,“你一直照顾我?有没有通知下面的人?”

“没有。”罗兰苦笑。第一天是没想到,第二天是想到了不能通知——他要怎么解释帕西斯的身份?

“那你还不快回去!”

“你还不能下床,我……”

“我没事了。”帕西斯挥挥手,“也别叫人来服侍,我讨厌生人。倒是下次来,带点好玩的东西给我。”

“这里就有好玩的东西。”罗兰拉开床头柜,拿出几幅小画像,“给你,当代德修普家族所有主要人物的画像,看着解闷吧。”

“噢噢,罗兰,你真是孝顺的徒弟!”帕西斯欢喜地接过,然而才看第一张,他就僵住了,半晌,举起来,一字一字道,“请问,这是谁?”

“您的子孙之一,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陛下。”罗兰恭谨回答,肚子里笑得快抽筋。

“不可能!不可能!这胖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后代!一定是抱养的!”

“您认为,大臣们可能在有直系亲属的情况下,拥一个养子为国王?”

“那就是画家丑化他!总之他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帕西斯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与之相反,罗兰还是一派镇定:“很遗憾,帮这几位作画的是以标榜写实主义出名的著名画家。不过听说亚拉里特陛下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胖了才变成这样吧。”末了终于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

帕西斯眼中的火苗稍微弱下来,阴冷地道:“罗兰,你是故意的。”罗兰佯装惊讶:“怎么会呢,明明是你说要好玩的东西,我才特地找出来。”他说的无辜,眼神却明白写着“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臭小子!”咻的一声,画像飞了过来。

“哈哈哈……”罗兰闪身避开,挥手走向玄关,“真的气不过,把它钉在门上,当靶子射好了——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可恶。”帕西斯瞪视关上的房门,嫌恶地扫了眼掉在地上的“东西”,没兴致再看其他的画像。正想收起来,视线凝固在其中一张上。

画像里的青年留着乌黑的半长发,神情冷锐,蓝紫色的眸子也射出凌厉的寒芒,清秀的娃娃脸予人稚嫩的印象。

幽幽的叹息逸出双唇,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哀伤。

“菲莉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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