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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伊维尔伦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魔导团长和随侍武官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明明吻得快没气了,还能及时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昏头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颗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颗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换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洁溜溜。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框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满愿师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为止,房里的四人无一提到伊维尔伦城妃的存在,区别是罗兰真的忘记,法利恩三人是注意到了却不说。他们早就知道主君对朵琳那型的女性毫无兴趣,搞婚外恋完全是正常的发展,而且他们更担心冰宿的立场。
艾德娜首先开炮:“喂,你想怎么办?别说你想把冰宿当地下情人,我会敲断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纳为情妇,她也不会肯的。”罗兰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后,“何况我从未打过这么混帐的主意。”
“算你还有点良心!”
艾露贝尔忧虑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兰?就算没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们也无法结合的,她是神使啊!”法利恩插口道:“不,这是政治谎言,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会吧!”
“我知道。”艾露贝尔沉声道,“问题是民众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现在不能,将来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齐看向发言者。
罗兰坚定地道:“我会娶冰宿的,一定。”
“那朵琳夫人怎么办?”最好心的水族族长终于忍不住问了声。
“管她去死!”
差别待遇。三人脸上同时划下几条黑线。
年轻的城主扫视三个部下,道:“话说回来,你们大清早守在这里,除了糗我,就没别的事了?”
“对啊!”艾德娜理直气壮地道。艾露贝尔默认。法利恩道:“不,我有件事汇报。”多亏了他,让两女免于被丢出门外。
“什么事?”红发侍卫喧宾夺主地问道。瞥见主君额角跳动的青筋,远比友人擅于察颜观色的水族族长连忙拖了她离去,不然,友人恐怕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干净床铺睡,或者天天从汤里捞出一只活青蛙。
“说吧。”门一合上,罗兰吁了口气,恢复冷肃的统治者姿态。大神官也敛去轻松的玩笑表情,起身恭敬答道:“凌晨时分,北城的探子传来情报,青龙骑士团被从前线撤换下来,换红龙骑士团和道格拉斯顶替。”
“哦。”罗兰挑了挑眉,“这下有趣了。可怜的梅莲可,看来她的苦日子还没到头。是米利亚坦主动替换的吗?”法利恩摇头道:“不,是道格拉斯自个儿请缨的。”
“史汀没反对?他应该明白放那头凶龙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跟上次一样,反对遭驳回。”法利恩摊摊手,“因为提拉的事,米利亚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烦躁,只被道格拉斯怂勇了几句就答应了,君无戏言,史汀只好饮恨。”
“奇怪,那家伙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为什么说过的话不肯收回?”罗兰不解。
“因为这包括在主君的面子里。”
“原来如此。”懂了!
罗兰懒懒耸了下肩,浮起带着叹息的讽笑,“只不知会有多少南城百姓,因为他的面子成为凶龙狩猎的对象。”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请留步!”
听到背后响起的沉稳嗓音,米利亚坦脚步一顿,无奈地转过身。
“什么事,赛雷尔?”
北之贤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礼,才说出喊人原因:“有关道格拉斯团长提议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议?”
“我……”生性温和的青年犹豫了一下。米利亚坦趁胜追击:“我可是很赞成哦,是应该让那帮野蛮的强盗吃点苦头了。巴曼太重骑士道,不愿对地上军队出手,西城不动,他也不动,弄得整支青龙骑士团像吃闲饭的。道格拉斯就没这顾虑,他还向我保证会在半个月内将那群侵略者赶出南城,他这么有自信,你说我怎么能拒绝他?”
赛雷尔眉间浮起苦色:“可是,团长阁下有可能将占领地的百姓卷入战火。”其实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这就是那个男人的性格——残佞好杀。米利亚坦一窒,半晌摆摆手:“不会的,我叮嘱过他,千万要谨慎行事,他也答应我了。”
答应归答应,一旦离开,谁还管得了他?赛雷尔咽下到嘴边的冲撞言语,委婉地道:“诚然,但西城可能会以占领地的百姓作为人质,使团长阁下动弹不得;而且无故换将会令巴曼不服,所以还是让青龙骑士团继续……”
“不必担心,巴曼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米利亚坦一口打断,“至于人质的问题,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决方法了。他说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举铲除留守占领地的三个佣兵团长,剩下的隐捷敏亚就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可是……”
“赛雷尔,你终究是魔法师,对军务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别跟我兜转这件事了,嗯?”米利亚坦的口气有些不善。蓝发青年只得垂下头,黯然道:“是。”
“话说回来,那帮人的下落还没找到吗?通缉令都发出去两天了。”
“还…没。”赛雷尔的回答有片刻的迟疑。米利亚坦注意到,紧紧盯视他,沉声道:“趁他们还没逃远,赶快加大搜寻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帮罪犯一样逃进哪个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赛雷尔抬起头,“恕我直言,那个叫肖恩的青年行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并没有触犯法律,通缉他,于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当作顽劣愚民的狂妄之举,一笑置之,也显出您的宽宏大量。”
“赛雷尔!”米利亚坦大怒,“你是要我对那个当众污辱我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全天下的人视我为笑柄,是这样吗!”赛雷尔苦涩地道:“不。”
“你分明就这意思!”
“大人!请听我说……”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在为那家伙脱罪,还有他四个同伴。”米利亚坦冷冷地道,“博尔盖德告诉我,那四个人就是搞砸拍卖会的罪犯,之前也是他们把穆伦弄进监狱,但他们是你的旧识,你就百般维护,让他们三番五次逃脱法网。我本来不相信,但你今日的行为,让我不能不信!”
赛雷尔心凉了半截,不是为和杨阳四人的关系被揭穿,而是为主君的见疑之心。若不是一开始就对博尔盖德的挑拨将信将疑,米利亚坦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一些小马脚。但米利亚坦本来不是个耳根软的人,也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为博尔盖德之流的勾陷将他肃清了,可如今……
最终,他也只能走到这一步,走到重臣这步,而无法成为能让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认真听取意见的[谏臣]。
从今以后,我只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吗?不然就会性命不保?想到这里,赛雷尔不禁露出失落之情,嘴角也浮起苦笑。
看见心腹的表情,米利亚坦有些后悔,他其实并无意疏远赛雷尔,只是被拍卖会的善后问题搅得头两个大,加上全是因为自己不采纳谏言才导致那幕惨剧的发生,让他心虚不已,不敢面对这个臣子,才说出那番讽刺的言语,但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狼狈地挥挥手,岔开话题:“我和罗兰约好的下棋时间快到了,今天的政务就交给你,晚上我会回来听报告。”
“是。”
年轻的贤者恭身领命,怅然目送主君调头离去。
******
“史汀老师!”
看见迎面走来的身影,埃特拉满愿师邱玲高兴地迎上前,一迭声问道,“你饭吃过没?是不是正要去餐厅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呃,嗯,好啊。”赛雷尔本想省下午餐时间办公,看到她这么热情的模样,不忍拒绝,少女坦率无伪的笑靥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转些许。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说完调头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野…野餐盒?赛雷尔呆住了:难道要在外面吃吗?
造型精巧华丽的小木桥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后头还跟着头半人高的奇兽。
“史汀老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提着野餐盒蹦蹦跳跳走在最前的邱玲转头询问,两根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已。
赛雷尔心一凛,佯装无事地笑了笑:“没有啊。”
“哼,撒谎。”邱玲指着他,“你每次想隐瞒什么,就会露出这种很勉强的笑容。”
是…这样吗?赛雷尔一呆。
邱玲跳到他面前,昂起小脸,认真地道:“史汀老师,我既不能帮你分忧,也不能帮你解难,但我还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赛雷尔浮起感动,摸摸她的头:“嗯,谢谢你,小玲。”
“不,我什么都没做,你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后脑勺,随即举起手里的东西,笑道,“不过,虽然我帮不了你,它却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师父说的:‘人只要吃饱喝足,就什么烦恼也不会有。’”
初代城主的师父?那不就是——圣贤者!!!
“圣贤者说过这种话?”赛雷尔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强魔法师有那么…那么不庄重的想法。邱玲点头:“对啊!”
“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本小册子,像是回忆录,不,日记。很短,只有几页。”邱玲比手划脚地解释,“是我在图书馆最里面一本歌剧里偶然翻到的。”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上面写什么?”
“嗯…我想想,就写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圣贤者的情景。安迪米拉尔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国一个大贵族的长子,因为不想放弃最爱的绘画继承家业,就在一天晚上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可是在出国境时钱包被扒,只剩下绘图工具和几件衣物,只好帮人画画糊口维生。一天他正在帮一家面包店画招牌时,瞥见旁边蹲着一个青年,满脸垂涎地盯着他的画,问‘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这个人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后来的师父圣贤者。”
“……”是野史!应该是野史!蓝发青年在心里为偶象平反。
看出他的心情,邱玲安慰道:“我也觉得这段是有点夸大了,要么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画技太棒了。”赛雷尔定了定神,问道:“后来呢?”
“后来圣贤者请安迪米拉尔城主吃了一顿做收徒礼,那句话就是这时候说的,再后来就没了。”邱玲瞅着他,“史汀老师认为这是杜撰出来的故事对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过传说本来就有上千百种,每种都可能是历史的碎片,毕竟圣贤者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神殿里那些冰冷的石像。”赛雷尔温和地阐述想法。邱玲笑开颜:“不愧是史汀老师,跟那些顽固的法师伯伯反应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告诉他们这个故事时,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要我把书交出来让他们烧掉呢!”赛雷尔尴尬一笑:“这也不能怪他们,圣贤者古兰-罗瓦(注:《来访者》一部里,神官告诉杨阳和昭霆圣贤者的本名无人知晓,“古兰-罗瓦”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是“战神”,是他的外号,至于为何提醒大家……嘿嘿,下台一鞠躬)是所有使用玛那者憧憬的目标,不容玷污的偶象。”
“可是,这样他们崇拜的就不是圣贤者本人,而是他的称号啊。”
赛雷尔沉默地审视对方,相处至今,他早就看出邱玲是个极为单纯的女孩,老实说实在不精明,不像其他四个满愿师,但偶尔的,她会表现出这种令他惊讶的洞察力和智慧,就像上次识破梅莲可处死轩风的真意。
她是块璞玉,若悉心载培,总有一天会成为大放异彩的人物,但是……赛雷尔垂下眼:平平凡凡才是福,尤其对这个少女而言。
“你说的没错,小玲。”
邱玲绽开笑容,很高兴想法得到师长的认同,随即,她拍拍手:“对了,史汀老师,巴曼快回来了是不?”
“嗯。”赛雷尔诧异她直呼青龙骑士的名字,更诧异她欣喜的口吻,“你很希望他尽快回来?”
“当然啦!沙耶刚生了六只小猫咪,可爱极了!希望他快点回来看!”
原来……赛雷尔不觉松了口气,想起青龙骑士临行前将风信子和宠物交给邱玲照顾。
“你写信通知他了吗?”
“写了,不过大概还没寄到。”邱玲转过头,指着前方一颗大银杏树,“啊,到了!我们就在那边吃饭吧!”说着,拉起赛雷尔的手就跑。蓝发青年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彼此是师生,就释怀了,但他鲜少和人做如此亲密的手足接触,还是有点不自在,当下俊脸泛起腼腆的红晕:“小、小玲,慢点……”
“哦。”少女放缓脚步,这时,左近响起一个阴损的男性嗓音:“哟,这不是贤者大人么,和满愿师小姐这么亲热是怎么回事?不怕露琦雅吃醋?”
“道格拉斯团长。”
赛雷尔冷静地回望从树后施施然走出的红龙骑士,眼角瞥见学生一脸惊惶地挨进他,就顺手将她推到身后。看到他俩的动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礼了吧,满愿师小姐,难道在下是什么毒蛇猛兽让你这么害怕?”
“对…对不起。”邱玲红着脸走出来,但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我长得奇丑无比,让你看了就作呕。”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团长,小玲还是个孩子,你就别再逗弄她了。”不满他故意欺负爱徒的行为,赛雷尔皱眉插口。道格拉斯转移视线,咧嘴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在逗弄她?”
赛雷尔眉蹙得更紧,沉声道:“道格拉斯团长,请自重。”
“哼哼,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瑕地搓了搓下巴,“不过,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露琦雅今天不在!”
镪啷!随着一道光华,一把龙枪像凭空浮现般停在青年颈前。
“史汀老师!!”邱玲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赛雷尔却纹风不动,目光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动摇。
道格拉斯啐了一声:“龙鳞术吗?你倒是挺谨慎的。”语毕,收回武器。邱玲这才看清自己和师长身周环绕着金黄色的半透明光晕,松了口长气,情不自禁地搂住他胳膊,喜极而泣。
“哼,赛雷尔,你也和你主子一个样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绽开讽笑,眼底闪过阴谋的火花,无视青年困惑的眼神,长笑离去。
“小玲,没事了。”他一走远,赛雷尔就拍拍学生抖个不住的背脊,柔声抚慰。邱玲却不放手,把脸深深埋进他衣服里,啜泣道:“我讨厌他!他要杀你!”
“没的事,道格拉斯团长只是吓吓我罢了。”赛雷尔说着谎话,他心里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杀死他。可是,连身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而且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面前,这已经超越残佞,到达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这么一来,占领区的南城百姓恐怕……赛雷尔越想越忧虑,差点忘了邱玲,调头去追主君劝他撤回更换令,幸好,从右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提醒他有只吓破胆的人形猫咪正挂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会有事的。”赛雷尔耐着性子低下头,然而瞧见少女脸上的泪痕,他满腔焦火登时灰飞烟灭,连忙伸手帮她拭泪。
“嗯。”邱玲点点头,抽咽不已。见状,赛雷尔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头,温言道:“别哭了,以后多跟在我身边,尽量别一个人到处晃。”
“史汀老师也看出他想杀我。”
“这个……”赛雷尔心脏漏跳一拍。
邱玲将他的臂膀搂得跟紧:“我不懂!为什么米利亚坦伯伯让那么可怕的人做龙将?他看不出来,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吗!?”
赛雷尔无言以对。
******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
“岳父,你今天似乎不够专心哦。”
俯视棋盘,罗兰端起茶杯,微笑浅啜。米利亚坦豁然回神,搔搔头:“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来啦,抱歉抱歉。”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随侍在旁的朵琳担心地问道。
“不不,只是出来的时候和赛雷尔吵了一架,有点心烦而已。”米利亚坦情急下说溜了嘴。
“和史汀(贤者大人)!?”罗兰和朵琳异口同声,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没什么没什么,小争执罢了,继续下。”
罗兰叹了口气:“你这么心浮气躁,怎么下得下去。朵琳,把你特地为岳父做的点心端出来吧,我们休息会儿。”语毕,亲自沏了壶新茶给对方。
捧着热茶,北城城主窝心不已,既为女儿,也为女婿的贴心。他生了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有罗兰万分之一的细致体贴,才干更不用说,他真是为这个女婿感到骄傲啊!
罗兰放下茶壶,微笑道:“岳父,若你还是静不下来,我们就出去散散步如何?”米利亚坦摆手道:“不用,下棋也罢了,散步我这个老头子跟着你们去干嘛?当夹心饼(注:相当于地球术语“电灯泡”)?”罗兰赧然垂首。朵琳满面飞红,娇嗔道:“父亲大人!”
“哈哈哈……”
“你还笑!”朵琳作势举起粉拳,被丈夫轻轻按住:“算了,朵琳,你又不是没被岳父嘲过。”米利亚坦乐极:“还是罗兰肚量大!”
朵琳愤愤垂下手:“老是这么取笑人,难怪贤者大人生气。”只听得笑声嘎然而止,像被剪刀一刀两断似的,屋内的气氛刹时冷下来。
“啊。”朵琳十分后悔。罗兰抚慰地拍拍她手,对米利亚坦道:“别这样,岳父,你这样会令朵琳不安的。”
“对不起。”米利亚坦尴尬赔罪。朵琳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父亲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和罗兰听听好么?不但你身体舒坦点,也许我们还能为您分忧。”罗兰附合:“是啊,你真是太见外了,莫非你还不把我当自己人?”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尤其是你,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
知道我很忙,还成天来打扰的不知是哪位仁兄!罗兰心里嘀咕,但表面,他仍是端着模范女婿的笑脸温和应对:“没错,但岳父有烦恼,再大的事也要丢一边。”
这个诚实又善良的孩子……米利亚坦感动得差点落泪,懊恨自己无福,没生出这样乖的儿子。
过了会儿,他缓缓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荐,让红龙骑士团替换巴曼他们。”朵琳喜道:“这不是很好么!巴曼已经在南城待了半个多月了,是该让他休息休息,也可以来探探我。”
“是啊,可赛雷尔不赞同。”
“为什么呢?”
“他说道格拉斯可能会把占领地的人民牵扯进战火。”米利亚坦皱眉道,“我跟他保证不会的,他就是不放心,东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实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气愤心腹竟然和伤他面子的犯人相识,还隐瞒他,只是觉得说出来太丢脸,就刻意省去。
朵琳不解:“贤者大人怎么会这么想?道格拉斯将军虽然长相粗犷了点,但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只有对你才温柔。罗兰合眼喝茶,掩去眸中的轻蔑。
米利亚坦干咳,他没有女儿这么无知,对红龙骑士团长的真实性情有点数,不过他也认为赛雷尔太小题大做了。怎么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不顾友城人民的死活乱来。
“父亲大人?”见他迟迟不答,东城城妃有点疑惑。金发青年温言道:“朵琳,史汀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战场唯有不择手段或压倒性的实力才能取胜,无关各人的想法和本性。”感激他解围的米利亚坦颌首:“对!没错!”朵琳似懂非懂:“这么说,道格拉斯将军真的会把南城的百姓牵扯进战争?”
“呃,也不是啦。”米利亚坦烦恼地搔搔头,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罗兰,你认为呢?这桩事该如何处理?”
“嗯…我以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处理,而是怎么善了。因为你已经答应道格拉斯团长了,若收回成命,会令他心有不服,也损及岳父您的君威。”
米利亚坦连连点头,觉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过,史汀的顾虑也有道理。”罗兰话锋一转,“所以,不如这么着,询问一下梅莲可城主的意见,看她是要战还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顺理成章贯彻这项调员令;若是后者,就让巴曼将军继续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团长也不会有异议。”
“罗兰,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亚坦重重拍膝,兴奋地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的确,应该先问问梅莲可嘛!这样谁也不会有话说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耳根清静了!
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罗兰垂下眼,敛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灾难,一半也是缘于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吧。
米利亚坦环胸思忖:“我猜,梅莲可十之**会主张攻击,她对西城的恨意已经到达笔墨无法形容的地步,不过我也觉得应该教训那群强盗一下,太跋扈了!对吧,罗兰?”
“嗯。”金发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静的姿态默默聆听两人谈话的妻子绽开温和的笑容,“对不起,朵琳,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听得你很无聊吧?”
“咦,不。”朵琳红了脸,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儿,是我不好,硬拉着你丈夫东拉西扯——来来,罗兰,我们继续下。”
“是。”罗兰挥手打乱棋盘,“重下吧,免得待会儿你说我胜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亚坦气得瞪起眼睛:“你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杀得你落花流水!”罗兰无动于衷:“上回你也这么说。”
“可恶!乖女儿,倒茶!给为父助威!”米利亚坦还当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两个时辰,他的额头就开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罗兰,你早就想问你了,你的棋艺到底是谁教的?怎么这么高杆。”害得他每每信心满满地来,垂头丧气地去。他原本可是号称[棋师]的全国第一高手耶!现在……
“艾尔菲瑞特。”
“知识之神?你可真会开玩笑。”
罗兰但笑不语,捻起一颗白子按放在棋盘上。米利亚坦立刻被引开注意力,遗忘了小小的疑惑。
******
结果米利亚坦没来得及询问梅莲可,在他回宫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领麾下的龙骑士出发了,他只能捶胸顿足一番,发信通知梅莲可和巴曼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从灰水河一役饮恨割地后,梅迪军不得不撤出凡尔加平原,退至威斯莱岭以东,在一座名为[洛桑]的临时军镇驻扎下来。本来卡萨兰军也陪同她们守在这里,后来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带着援军青龙骑士团赶到,自认义务尽了的中城城主于是撒手离去,高高兴兴地回老家米亚古要塞重啃砖头。
之后,也许是忌惮飞龙骑士的赫赫威名,进驻凡尔加平原的三名佣兵团长——逆十字、血徽和月影都按兵不动,专心于领区的占领化工作,导致遵奉银龙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思想,坚持骑士道的巴曼找不理由攻击;而身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没法厚着脸皮要人家违备原则,因此,时至今日,三支军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连遭遇战也没打过一场。
直到红龙骑士团来此。
但是,在后来被占领区民众称为[煞神]的炎之龙将道格拉斯将局势打破前,战火也曾差点被点燃,原因就是卡萨兰城主临行前的一席话。
[给你个忠告,要么叫米利亚坦换道格拉斯过来,要么想办法让西城主动出击,不然那个满脑子正义思想的笨蛋龙将会像老乌龟一样永远缩在壳里,任你的宝贝城民被贝姆特东榨西榨,榨**干。所以,你好好想想,别再把我的金玉良言当破瓦烂砾丢一边。]连贬带损说完,顶着与长相不符的刻薄相的诺因无视师妹之母铁青的脸色转身走人,还是他两个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礼。
基于此,南城高层展开讨论,不过全部针对第二条,梅莲可和四璧也知道[凶龙]的为人。
“大人,我赞同诺因城主的意见!”几乎黑发青年前脚走,后脚芙瑞尔就跳起来叫好,“现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机会,趁凡尔加平原还没被西城占领,一鼓做气将他们赶走!否则,等隐捷敏亚军完全占领平原,我们要赶走他们就困难了!而且要快,不能让那群无耻的狗强盗有机会拿我城的民众当挡箭牌!”
“不错。”凯伊颌首赞同,“我不赞成换将,但诺因城主第二个建议确实很有道理。目前我军是没有反攻的能力了,只能仰赖埃特拉的友军,将凡尔加平原夺回来。那里不仅是我城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会一天天壮大,所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梅莲可不语,中城城主充满讥嘲的话语就像恶魔的呢喃不断在她耳边回响,部属的劝告更煽动她体内复仇的业火愈加高涨。她竭力克制,不让理智被火气冲昏。轩风的教训让她尝到得意忘形的下场;灰水河的败仗让她体会到鲁莽行事的后果,所以梅莲可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然而,思前想后,左推右敲,她怎么也挑不出两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无一不是真理,于是放心地开口:“那么有什么办法不落痕迹地挑衅西城来犯?”她精准地抓住这条计策的关键:不落痕迹。不然巴曼不反过来骂她们不遵守战场规矩才怪,还帮她们反攻?做梦!
凯伊和芙瑞尔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我反对。”
“呃!?”
三人吃惊地看向发言者,这还是第一次,被公认为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员在人家问他前主动表态,还不是只说三个字就了结:“求你再等段时间。”
“什么意思,卡特?”梅莲可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卡特摇摇头:“是最好时机。”众人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你说说清楚啦!卡特!”芙瑞尔大叫,她最受不了这个僚友讲话只讲一半还言语含糊,她却没想到卡特天生口拙,字也识得不多。
卡特连忙搜肠刮肚拼凑词句:“因为…秋收快到了,现在打仗,农田会被踏坏,占领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饿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后,西城会分配粮食,因为要人手替他们耕种放牧,虽然肯定不够,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说越小声,觉得实在是说得颠三倒四,但是其他三人都听懂了。
“对了,马上就秋收了。”凯伊沉吟道,“现在攻击,的确会使作物受损,不过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损失不会很大的。”
“没错!何况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们怎能允许他们吃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绝不能等!”芙瑞尔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不是没想到这些顾虑,只是他从小饱尝空腹偷生的苦楚,实在不忍心过惯了丰衣足食生活的占领区民众落得那种下场,他知道他们熬不过的,一个冬天也熬不过,但他也明白此时反攻对大局和长远利益来讲是最好选择,因此很是为难。
梅莲可看着这个部下,当瞥见他空荡荡的左袖时,湖蓝色的眸子浮起浓浓的愧疚。其中不仅有自责,还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对另一个人的怀念之情。
她已逝的丈夫。
卡特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都和那个人极为相似。一样的木讷,一样的坚忍,一样的……含蓄温柔。梅莲可尤记得那个男子总是深情凝视她的眼神;默默付出关怀的模样;还有他每夜每夜,从隔壁房走来,为她掖好被子的那双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