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基呢?”
“地牢里。”
“很好,待会儿我来亲自审问。”诺因冷笑,随即敛去笑意,换上关心的神情,“雷瑟克还没回来?”
“他本人没回来,谢尔达倒是送来了。”幸好没回来——吉西安在心里补充:要不他听见那句一辈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话想说?”诺因注意到他表情有异。吉西安也不否认,直视他的双眼,坦言道:“殿下,我觉得你对莉莉安娜殿下的态度太苛刻了。”
诺因脸色微变:“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对妹妹的态度有问题?”吉西安毫不将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不怕死地拉扯虎须。
“没有。”诺因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这全是看在眼前的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部下,又是自己暗地里认可的知交好友,换作旁人,他早就一剑劈砍过去了。
“你少多管闲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孪生妹妹,说白点,我们是一体的!她当然不能喜欢别人。相对的,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话别说得这么绝,当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网。”
“呸!女人全是麻烦!我会喜欢才有鬼!”诺因嗤之以鼻。
“像你这种信誓旦旦说不爱的人,反而最容易陷进去。”
“你在说你自己吧,大情圣!”诺因嘲讽一笑。吉西安干咳数声,无言以对。怀着得意的心情,诺因将空酒杯随手一搁,走向地牢准备开始“审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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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宰相谢尔达下狱一事传扬开来,引起轩然大波。亚拉里特震怒地叫来主使者王妹拉克西丝,却意外见到据说伤重昏迷的侄子诺因和被五花大绑的谢尔达父子。当着伯父的面,诺因严厉抨击日前谢尔达指使刺客谋害自己的罪行。亚拉里特自然不信,谢尔达也大叫冤枉。早有预料的诺因出示了军务长在宰相府搜到的证据,其中包括一份谢尔达与杀手公会(也称影子公会,是只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别人物才知道的秘密公会,不属于四大公会)的合约书及一封给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私函。罪证确凿,谢尔达不但企图暗杀王储,还犯了通敌之罪,理应处死。亚拉里特顿时没话说了,但谢尔达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认帐的典范,震惊过后,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诺因和拉克西丝为陷害他设下的骗局。
亚拉里特打蛇随棍上,要求侄子证明那些文件的真实性。诺因冷哼,踢了脚委顿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来。”
经过大半夜的严刑侍候,尼基早就屈打成招,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天谢尔达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和一神秘人物设计暗杀诺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而当亚拉里特问那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他却瞠目不知。
谢尔达咬牙切齿,恨老婆肚子不争气,养出这么个拖老子后腿的蠢笨儿子。这下亚拉里特当真是无路可走,只能祭出最后一条缓兵计——要求由贵族院和执法处合议决定谢尔达的刑处。听到这个提议,谢尔达松了口长气:贵族院和执法处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们审判的话,虽然这次案情太大,活罪难逃,死罪却定然可免。问题是诺因也知道这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诺因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亚拉里特大喜过望,连忙唤侍卫给宰相父子松绑,送他们去待遇优厚的贵族牢房。诺因一言不发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活得到那时候。
午时,传来谢尔达在狱中暴毙的消息,由于查不出他杀的痕迹,只能解释为畏罪自杀。亚拉里特大为哀恸,下令厚葬爱臣,而审判当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听说了宰相府的变故,但他们不便插手中城的内政,都选择了静观其变。下午,三人被叫进宫。
“诺因城主,你没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门迎接的同僚,梅莲可真诚地祝贺。她与拉克西丝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儿希莉丝和诺因同在王立学院求学长大,所以两人的交情一向不错。
“梅莲可城主的气色也不错。”诺因淡淡一笑,转向另两名同僚,“罗兰城主,米利亚坦城主,半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
“哈哈哈!”米利亚坦豪迈大笑,拍拍他肩膀,“别损我这老头子了!你和罗兰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风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圣居然自称老头子,岂不叫天下怀春少女黯然落泪。”罗兰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配上他此刻的和煦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梅莲可笑道:“是啊,欧斯达,你未免太谦虚了。”
“就是!四十五岁还嫌老!里面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还不服老的老怪物。”诺因用大姆指比比后头,撇了撇嘴。罗兰微微挑眉:“元老们在里面?”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奇道:“元老们来了?为什么?他们不是一向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吗?”
诺因两手一摊:“原本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审判,但谢尔达已经畏罪自杀,他们就改成表决下一任宰相,硬要找点事情出来做!”
“原来如此。”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恍然大悟。罗兰脸露困惑:“既然如此,为何叫我们三个来?此乃贵城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旁听,就此告辞。”诺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没这么容易!跟我一起进去接受老僵尸的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传的假旨!”
“同僚就该有难同当,你休想独自溜走。”诺因微笑着凑近罗兰耳畔,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道,“迷雾森林和红石山脉两笔帐我迟早同你算清楚,今天只是开胃菜。”罗兰也耳语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你欠我的,只会愈来愈多。”
两人目光相汇,从对方眼里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决心。
后世的历史学家对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和之后的魔导国国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之间的关系不若后者与同时代另一位伟大人物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那么众说纷纭,见解基本相同:宿敌!而对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共同特质,也一致给予了枭雄的评价。只是一者以面具遮掩,一者毫不加掩饰,就予人截然不同的印象,这也是罗兰被更多人认为是阴谋家的原因。倒是诺因和罗兰对彼此的评价惊人的相似:“罗兰?他是只狡滑的老狐狸,超级难对付的家伙。”(摘自《无冕之王传——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评语篇》);“劲敌。硬要比喻的话,唯有豺狼能与之妣美。”(摘自《无冕之王生平语录》);再套句卡萨兰满愿师杨阳的评价,就可以完美地得出结论:
“若非立场不同,他们会是对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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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如获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地从王宫走出来,惨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事实上,与贵族院元老们同坐一堂讨论事情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折磨。这个由平均年岭八十五岁的成员组成的团体集颓废、唠叨、无能、迟钝等特质于一身,堪称全世界最可怕的老人联盟。理所当然,他们召开的会议也是以无效率和瞎起哄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会议的拉克西丝不厌其烦地总共七百多次将元老们的闲扯拉回正题,选相会议起码还要开一个月,连涵养最好的罗兰也恨不得当场翻桌;诺因更是憋火憋得差点内出血,在心里将元老们凌迟了数亿遍。
“一群老不死!”接过参谋长递上的水瓶灌了个底朝天,拉克西丝愤愤吐出一句,余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诺因悄悄补充了一句:“老妖婆骂老不死。”
姑侄俩将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口,才互道离别。
“拉克西丝元帅,诺因城主,半年后的首都会议再见了。”
最后一个进站的金发青年微笑道,转身离去,在两人眼底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艾德娜等护卫行了一礼,紧跟其后,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体里。又过了片刻,刻着卡萨兰王室图案的飞行船缓缓驶离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总觉得没多久就会再见到那家伙。”诺因喃喃低语,没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拉克西丝没听见侄子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么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没回去了,尽是跟着你东奔西跑,别忘了他有家人惦记着。”拉克西丝的语气略含责备,“还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团聚,我去做什么?”诺因皱眉。
“让两位老人家看看拐带他们儿子的凶手呗。”
“……”
“开玩笑。尤耶夫妇一直很想念你,还有凯曼,他们也把你们俩当亲生儿子看待,别忘了小时候他们多疼你们两个——喏,拿着礼物。”拉克西丝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对方,挥挥手,走得不带片尘。
诺因看着走远的姑姑,再看看手里的礼物,眼中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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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军务长兼近卫军司令克尔文-尤耶的家宅座落于平民区希尔巴利街214号,是一栋朴实的双层楼房。庭院里种着橘子树和大蓬熏衣草和兰花,黑夜里送来阵阵沁人的清香,看起来就像个退休文官的家。
诺因携同两名部下到达时,时钟已敲过十点。由于事先接到拉克西丝的通知,两老和雷瑟克十三岁的妹妹露蒂丝都没有惊讶。一听到敲门声,和兄长一样有着黑褐色头发和湛蓝眸子的少女就冲上去开门,一把抱住来人。
“诺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家!”
“喂,露蒂丝……”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军务长发出微弱的抗议。露蒂丝才发现抱错了人:“啊,是哥哥,你好。”说着推开他,抱住一旁的黑发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诺因哥哥。”
“你这个老哥做得可真失败啊。”吉西安拍着友人的肩讪笑。雷瑟克一脸受伤地看着无情的妹妹,无心回嘴,这时两老也迎了上来。
“我回来了,父亲,母亲。”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牲,这么久才晓得回来一趟。”克尔文嘴上抱怨,双手却激动地搭住儿子已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两眼含泪,握着儿子的手,深深端详他略带风霜的清朗面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红,先搂了搂父亲,再俯下身亲吻母亲的脸颊。
诺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这种充满温情的场面。珀西擦擦眼睛,转向两人,真挚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
“哦哦,如果连伯母做的东西也叫粗茶淡饭,那些大厨御厨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头只要碰上“雌性动物”就会自动运转。珀西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嘴!”诺因拉开露蒂丝,认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诺因就行了。”
“这怎么……”
“好好,诺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视黑发青年清秀出尘的五官,绽开笑容,“你啊,和莉亚长得真是像,要不是这个高个,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诺因自豪地抬头挺胸。克尔文奇道:“咦,莉亚怎么没来?”诺因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她回神殿进修了。”雷瑟克也止不住失望的神情。珀西执起诺因的手,安慰道:“明儿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亚,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好补偿她——来,你们快进来,再站在门口都要冻着了。”
走进客厅,一张铺着绣有三色堇图案桌布的圆桌映入眼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和几瓶浸过井水的冰凉麦酒。女主人歉然道:“没什么小菜,都是临时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准备得更丰盛。”两个客人受宠若惊地道:“已经够丰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来来,我们先干为尽。”克尔文发挥军人的豪迈作风,连开三瓶麦酒,连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个青年面前。诺因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帮他换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家伙,想灌醉小孩子啊。”诺因感谢她的解围,却对她那声“小孩子”颇有微词,心想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叫作小孩?
克尔文也不以为然:“哎,妇道人家懂什么,身为男子汉,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着酒量好,点头恭维:“伯父说的是。”克尔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们俩要逞英雄,我去端两个脸盆过来给你们喝。”一老一少登时没了声音,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诺因和雷瑟克在旁边奸笑。
“露蒂丝,你怎么巴着诺因的手不放,你这样他怎么吃饭?”珀西注意到女儿的行为,扳起脸训斥。露蒂丝灿笑道:“没关系,他不能吃,我喂给他吃。”闻言,诺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住脑袋。
“哎,女孩子家,怎能这么没规没矩的。”克尔文也看不过去了。
“有什么关系,我和莉亚姐也常常这个样子。”露蒂丝不解。诺因按住她的脑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头,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亚姐,是诺因哥哥嘛。”露蒂丝双手插腰,鼓起腮帮,“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三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什么不是小丫头,或者叫你黄毛丫头。”诺因像在说绕口令,趁“小丫头”松手之际,大口喝酒、吃菜,忙得无瑕他顾,自然没瞧见露蒂丝气得通红的小脸。
“我不是小丫头,更不是黄毛丫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当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喷出嘴里的麦酒,一位女士喷出嘴里的饭粒。
“殿下,难道你对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领,激动得脸色阵红阵青,眼睛里燃烧着两把鬼火。诺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静点!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备范围从八岁到八十岁(吉西安大喊:胡说八道!),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老女人也不见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哝。
“那露蒂丝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丝扁嘴:“是你自己答应的,等露蒂丝长大了,你就娶我为妻。”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为炽热,最为杀气腾腾;另一个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诺因吓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恐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有啊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王立学院毕业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躺在露蒂丝的大床上,我就缠着你,问你等我长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说你给我闭嘴就好,我马上闭上嘴巴,然后你就睡着了——诺因哥哥,难道你忘记了?”
“……”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个回过神,举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大家吃饭。”语毕大块朵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雷瑟克讪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和诺因一起加入吃饭圈子。
“喂!”露蒂丝本以为众人会帮自己出气,看到这情景委实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头,那种话怎能当真。”
“是啊。哎,还有,露蒂,诺因他们毕业那年你不是才四岁,怎么就——”克尔文眼睛瞪得老大。闻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张大眼。
露蒂丝气呼呼地道:“四岁怎么了!四岁就不能爱人了?爸爸欺负人!”克尔文急忙点头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儿不生气,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对。”
“哼!”露蒂丝别过头,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诺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丝?”雷瑟克和珀西异口同声的喝斥:“露蒂丝,别闹了!”
“我娶。”出呼众人意料,诺因公布石破天惊的答案,但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要到一百年后。”
“一百年?那我不成了一堆白骨了!”露蒂丝今年十三岁,并非三岁,当然听出诺因摆明了的拒绝之意。诺因挥手:“等不到那时候,就别说嫁不嫁这种话。”
余人都觉得他这态度有点过火,但诺因自觉已做到和颜悦色,仁至义尽,换作旁人,他早就一脚踹得远远的,全是看在“小丫头”是好友的妹妹分上。
“呜……”初恋梦醒的少女浮起两泡晶莹的泪雾,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诺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尽情哭泣的港弯,不想露蒂丝哇的一声,扑进了女性公敌的怀里:“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窃笑着瞥了眼僵成泥宿木雕的友人,温柔地抚摸露蒂丝的头发,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呜呜,吉西安哥哥,诺因哥哥欺负人。”露蒂丝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丰满了,臀部变大了,不用你说他也会哭着跑回来求你嫁给他。”一边感受着怀里没有发育的胸部带来的遗憾,吉西安一边随口胡诌。露蒂丝尚不及问“真的”,诺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铁拳。
“竟敢吃我女儿的豆腐!”珀西和克尔文再补两下。
******
相当于夜宵的晚餐用罢,女主人端来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热咖。厅里顿时飘起醇厚的芳香。对于友人母亲体贴入微的心思,诺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热。
珀西哄着女儿上楼睡觉,把客厅留给男士们。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菜市场,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听说你们把谢尔达那头老狐狸干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尔文爽朗地笑道。他在任军务长期间,也曾与宰相多有冲突,对他私下贩卖奴隶的行为更是不以为然。甚至,他名为退休实为失势地被从军务长的位子上踢下来,也是谢尔达在背地里搞的鬼。
雷瑟克却露出踌躇的表情:“父亲,听说你和谢尔达宰相是老同学……”
“哎,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克尔文摆摆手,看向诺因,神色变得严肃,“而且,他竟然企图谋害殿下,就算你们放过他,我也绝计不饶!”
“伯父,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诺因提醒,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前任军务长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新上任的宰相叫罗姆席德吧,他是什么来头?”
吉西安发言。诺因和雷瑟克齐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吉西安击了下掌:“所以啊!这点很奇怪!”
“罗姆席德……我没听过贵族院有这么一个人。”克尔文回忆。雷瑟克脸露紧张:“父亲,你确定?”克尔文不好意思地骚骚头:“不,元老们总共有好几百个,我总不可能一一记得。”
“或许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几。”吉西安的开导令克尔文的心情平复下来,因而没注意三名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管他!只要别来烦我,随他快活!就算不是块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霉。”
诺因的话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实性。无论新任宰相是好是坏,是清廉是**,对他都没有影响,他的领地是在西境。甚至,罗姆席德和谢尔达一样贪得无餍反而好,等把东境的朝纲败坏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本来诺因杀死谢尔达,就不是为了卡萨兰的百姓,而是因为谢尔达居然把脑筋动到他头上。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诺因怀疑现任宰相背后会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尔文不解。诺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尔文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对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记。诺因吐吐舌,在这位既严厉又亲切的妇人面前,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敛,但口头上仍要反驳两句:“可是,她都应该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出头,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老失笑,大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傻瓜,那是驻颜有术。”吉西安接过新倒的咖啡,啐了声。珀西端着咖啡壶,笑道:“吉西安说的不错,女人嘛,谁不希望漂亮,年纪越大,越要保养。”
“啊,元帅大人的美貌是保养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和殿下一样是天生的娃娃脸。”雷瑟克十分惊讶。吉西安唾弃地看着他,眼神明白写着“这个还要呆”。
“你说谁娃娃脸?”诺因眯眼。
雷瑟克还没回话,吉西安抢先道:“是男人就承认事实。”诺因抿嘴不语,可爱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脸,着实引人发噱,众人苦苦忍住。
这时响起叮的一声,珀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笑道:“来来,快,趁热吃,刚出炉的橘子蛋糕。”众人齐声欢呼。顿时,橘子蛋糕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华尔兹的拍子在大厅飞舞,构筑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不知道希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几口香甜软滑的蛋糕,诺因停下嘴,怔怔地道。余人面面相觑。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男人婆?”
诺因指指蛋糕,意思很明白:他看到甜食,于是想到素有“甜食王国”之称的南城,再想到甜食王国的公主并不奇怪。雷瑟克猜测:“大概和我们一样,坐在火炉边吃蛋糕吧。”吉西安对他的想象力抱以悲观的看法:“正常人这时候都在睡觉!”雷瑟克反唇相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正常人?”
“至少有一个不怎么正常,当然我肯定是正常的。”吉西安瞥了眼主君。诺因扔给他一个沙发靠垫,结果被女主人敲了一记。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以前常来的红发女孩?性格很活泼的……”克尔文询问。雷瑟克点点头:“对,就是她。”珀西回忆道:“希莉丝是个好孩子,活泼又开朗,可惜毕业后就没来玩过——听说她离家出走了,找到了没?”
“早找到了,当初还是殿下帮她跷家的。”吉西安一边大啖蛋糕一边回答。两老惊诧不已,看向诺因。后者对他们的眼光感到不解:“干什么?她要我帮忙,我就帮她咯。”克尔文叹息连连:“唉!你怎么能帮朋友这种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担心死!”珀西附合:“是啊,诺因,改明儿就劝希莉丝回去向梅莲可城主赔礼道歉。”
“不要。”诺因一口拒绝,“回去回去是希莉丝的自由,我尊重她的决定。”
“问题是她的决定太草率了……”
“父亲,母亲,希莉丝是因为梅莲可城主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雷瑟克开口为主君解围。两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我倒认为她应该嫁给那个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为了南北两城着想。”诺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说的我懂,换作别人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希莉丝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吉西安睁大眼:“喂,你该不会——”
“恕我打扰一下。”克尔文忍不住插口,“到底怎么回事?”三个青年对视一眼,在沉默中推举出发言人:雷瑟克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城的关系,决定让希莉丝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欧斯达联姻。但希莉丝不愿意,于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贴身侍女的掩护,终于逃离了梅迪城。”
“可怜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岁,难怪她不愿意。唉,梅莲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满腹同情。克尔文的见解却不同:“为了国家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珀西瞪眼:“你说什么!女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么?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未免两人越说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圆场:“现在希莉丝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珀西担忧地道,“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奔波……”诺因不以为然:“希莉丝和我同样是裘斯达老师的弟子,剑术不亚于我,怎会有事!”吉西安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殿下,你这么关心那个男人婆,莫非是——”
“因为她是我师妹!而且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诺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脸:真是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那你这三年就一直包庇她,不让南北两城找到她?”克尔文问道。
“对!”
珀西问:“那你打算帮她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或许等她玩够,或许等她找到一个情人——对了,她临走前说要找个相貌出众、气质温雅、武艺高强、魔法杰出、人品优良的情人再回去,气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诺因感兴趣地道。
这…那种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余人抹汗。(注:希莉丝的情人后来找到了,不过……不是男人。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了,没错,就是我们的第一女主角!)
没有重点的欢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三个青年才在呵欠声中,查觉天色已晚。最见机的术士长头一个抢了浴室洗澡睡觉。当黑发青年走进浴室后,女主人呼唤留在客厅的儿子:“雷瑟克。”
“什么事,母亲?”军务长温和地回应,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欢目前的生活吗?”
“喜欢。”对这个问题,雷瑟克不需要丝毫的迟疑。凝视母亲的双眼,他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因为这样,害得父亲和母亲寂寞,还有露蒂丝。”
珀西爱怜地抚摸儿子柔顺的短发,为了这个动作,她不得不踮起脚。
“放心吧,我和你父亲都理解的,虽然他口头上老爱嘀咕两句,至于露蒂丝……那孩子一直不太谅解,今天才故意对你不理不睬。”
“原来是这样……”雷瑟克感到一阵内疚。
“没关系的,露蒂丝只是还没长大,等她长大,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追求什么,就会原谅你了。所以雷瑟克,只管专心走你的路吧,父亲和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他们俩。”
“是的,母亲。”珀西的话语,就像春水般温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所做所为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支持更高兴呢?
紧邻客厅的澡间内,诺因先解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搁到洗脸架上(注:上界和某些富足地区和地球一样有水管,是矮人的手笔),然后开始褪下衣物,无意间朝穿衣镜瞥了眼,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因蹙起眉,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的耳环少了一只!
“奇怪,什么时候掉的?”诺因寻思良久,没有结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满热水的澡盆,这时,他感到有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吗?”
******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庄里,一个少女坐在神殿二楼的窗前,捂着红得快要喷火的脸,拼命喘息,活像个发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么办?除了唯叔叔之外头一次……
可恶!就是怕白天会看到这种尴尬事,才晚上看,没想到——他怎么这么晚还洗澡啊!?杨阳死命捶桌,差点吵醒已入睡的昭霆。
算了。惊魂未定地看了咕哝着翻了个身,再无动静的友人,杨阳松了口长气,随即用力拍打滚烫的双颊,试图赶走脑中让人喷鼻血的煽情画面:就当作了场噩梦,忘了吧,忘了吧,杨阳,对!这是梦,一个噩梦!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发少女一把合上日记,将红宝石耳坠戴回左耳,脱下外衣爬进被窝,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今后绝对绝对不再用耳环感应!
“史列兰,你这个王八蛋!”
留下最后一句低语,卡萨兰满愿师哀怨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泡在澡盆里的卡萨兰城主打了个喷嚏,门外的女主人立刻递来关怀的提醒:“诺因,水凉了就出来吧!当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