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能提,不能提,就是二勇他嫂。”
张俊才说完,把缠住了的烟口袋又放开伸开口,烟袋锅塞进去,喂了一锅子烟,用火柴点着,吸了一口,长长吐了一口烟,烟吸不多,气吐很长,发出“嗯嗯”呻吟。
二勇手按住仲亚脊背上篓子抢着说:“那是我大嫂,大勇媳妇,大勇倒踏门进到人家屋,头年就生了个儿子娃,满月酒在水泉村摆拾捌桌流水席,从晌午端吃到日落山,喝醉了全村小伙。我去水泉村看过两次,娃都会叫爸了,还把我叫大大,说起来都壹岁了。上个月得出血热,医疗站非说是感冒,吃药打针不顶用…”
“我说让赶紧到县医院…”
忽然,从黑暗里传出了,瓮声瓮气声音。仲亚猛一扭头。灯光下,他看出是大勇,膀大腰圆的他也瘦成麻杆。
大勇学名张学忍,张家文人,说话慢条斯理,人称张老练。
这半会他都在黑影里蹲着没说话。
“医疗站大夫说用不着,我说,第一,已经治了好几天了,没有减轻反加重。第二,到现在娃得的啥病也没弄清。大夫非得说是感冒,还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最后娃都抽风了,才让去县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娃硬硬地伤在他妈怀里。唉唉,说不起话。”
说到这他“咳,咳,咳”咳嗽的说不下去了。
二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羊群烟。给大勇一根,他爸不抽纸烟。仲亚不抽烟。他自已嘴里叼了一根,用手拨轮打火机,给大勇把烟点着,又给自已也点着。
仲亚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大勇。
他明白大勇最后一句话委曲和失意的含意。
“招门的女婿,住人家的房,一辈子都不气长。”一次他语重心长给仲亚和二勇说;(宁娶娼家之妻,不当门郎女婿)。
仃了一会儿。
二勇说;“唉,娃伤了,我心里也难受。这两天,心里老觉的空荡荡的。”
仲亚把灯黄色旋钮,往左拧了一点灯光稍暗。
大勇低下头,使劲抽了一口烟说;“我媳妇抱住娃,哭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两眼睛哭出了两个葡萄大血泡。把人吓的,又给她看眼窝,花了陆拾多元,最后,眼窝血泡消下去了,但人疯了。不吃不睡哭哭笑笑成天要娃。
只要看见娃的小衣小帽子,她都要抱住号啕大哭。说给她把娃藏了。满塬乱转。后来,她自已跑到乱葬坟,把娃挖出来了,抱回家。谁都不让动,村里人都忌讳呢;死人不能进村。
天热,人都有味了。我丈人爸急咧,发了威,硬让把娃从她怀里叼过来,让我爸跟着我,连夜跑了十多里地,跑到蝎子沟最深处,就埋到这,就你身后。想着就让蝎子攻了,也就邪,她咋就能寻着呢,十几里地。黑灯瞎火,唉,不可思意。母子连心吧!”
说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勇在诉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连他自己都弄不清。
几个月来,他憋屈厉害,他不仅有失子痛苦,而且,他个人尊严和人格,也遭到不逊和蔑视。现在人们已经不是在看你胸中,有多少本事和抱负。不管你意见对不对,他们都不会认可。尤其,给吴小明家做了门朗女婿后,塬上人戏称为张家大(公子)。他觉的人们看他的眼光都异样。
二勇又给他递了一根烟。他拿在手里,二勇要给点着,他摆了摆手。
二勇他爸咳嗽了几声,把烟口袋又缠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造蘖呢,唉,赶紧走,不敢让你嫂子把娃又抱回村。村里人都吆喝云了,你丈人爸吴老大气疯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仲亚说;“仲亚,夜深了,小心渗着,看你冷个的,光着身子,连个背心都不穿。”
说着,看了二勇一眼说;“把你外头哦衣服,脱下来给仲亚披上。”
二勇急死忙活,把衣服脱下来,给仲亚搭到肩膀头上。
仲亚说:“叔,我不冷。”
“快穿上,你也快点回,不要时间太长了,后半夜渗的很,感冒了,就麻达了,命要紧。”
二勇他爸说完。拧身就走。大勇和二勇,也跟着要走。
仲亚忙把头上的灯卸下来,递给二勇说;“你把这灯带上,天黑路远,沟中间难走呢。”
二勇高低不要。
二勇他爸说;“仲亚你自己带上吧,赶紧逮点蝎子,明天收蝎子人,就到你村了,我村没收下多少,今年不拿锅焙也收,耽搁了今年就卖不出去了。”
仲亚心里一震,好像忘了自己干啥来了。
仲亚慌忙把柳条帽带上,把灯扶正拧到最亮,照着二勇和他爸高一脚低一脚急促步伐远去。
黑暗中。仲亚似乎又听见,二勇他嫂子,远远的悲惨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