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又道:“你如果去燕国做间人,你所承受的痛苦和你命运一样不可预料,或许终其一生都会在刀剑上跳舞,蒙毅将军秉性可靠,又对你清根深重,你与他在一起,起码可以安度下半生,你辜负他做出如此抉择,日后白刃加胸,箭矢悬颈之时,不会感到后悔吗?”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昌莺莺眼里含着悲苦,却没有留恋唯有决绝,附身端起酒盏仰头灌下,“还望王后能够依奴之计助奴假死脱身,奴不亏欠他,两两相忘,他也别来找奴讨账才好。”
白桃睫毛颤动,真是觉得她悲哀。
一个旧朝孤女,一个新朝将军,无论如何,注定的天意弄人。
自己面前那杯酒水还在,可人生这杯苦酒小狐狸注定喝不下来。
昌莺莺突然双手张开,拖住的不知道是冷风还是自己无处可寻命运,胸腔发抖,她豁然转头去望窗外,耳环甩起来一晃一晃的,笑容瞬间灿烂如榴火骄阳。
这一瞬间,犹似未经历风雨,不谙世事的公主,“王后,您快看啊,外头下雪了。”
午夜时分。
风雪正当时,仿若命运扯落了面纱的一角,无法抗拒的溺毙侵蚀而来,有一辆青铜轺车粼粼使出了宫门,没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咸阳落雪了。
宫人们欢欣之意不必多说,逢着碰面都道两三言的颂贺,雪越来越大,像是扯絮一般的飘洒,铺得石阶都成银色,终于雪弱了下来,两三个小丫头拿着扫帚清扫出了青石板路,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吸着鼻涕,交头接耳间,口袋里换着些私省下来的吃食。
有几只麻雀落在雪地上。
踩出了一片长长的疏影,睁着玛瑙般的小眼睛巡视四方,高叫几声,又飞走了。
白桃临窗看景。
清眸流盼,被外头的莹莹雪光一照,犹其的冰肌玉骨。
里头燎炉烧着,上头驾着水儿,滚得是喷香的肉丸子,蕊儿正在和几个小宫女一起穿着珠子,摆弄的都是一些紫水晶,猫眼,东珠,贝壳,石榴石的玩意儿。口里说着打结紧凑的花样,说起节气,还说起家里爹娘妯娌,东西家长里短的。
那声音轻轻的,烘烤过的,带着烟火气。
白桃素手一挥,赏赐她们一些秦半两,小宫女们儿谢过赏赐,蹦蹦跳跳的走了。
按照惯例。
冬日第一场雪,寻常百姓家都会吃些面饼和腊肉来庆贺。因着她的要求,宫女太监们带着家伙式进来了,一下子将空旷奢华的长乐殿挤得满满当当,饱胀的热闹。
揉面的砧板,擀面的面杖,切条的切条。
人多手杂的,连面饼都要捏出可心可意的模样,白桃坐在一旁,拿起纸笔,乖乖巧巧的,一副认真研学的样子。
她在羊皮卷写下几个大字:“政哥哥,我觉得我真幸福。”
收尾之处还勾勒朵梅花。
这是真心所感,毫不掩饰的,没有什么忐忑和矫情,是小狐狸感受到身处的一切,感受到他给予的一切,切切实实宣之于口的。
这封信送去理政殿后,回信很快就拿到手中。
他在梅花下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准了。”
白桃噗嗤一声笑开了,笑完又掰着爪子数了数,她写给他十个大字,是十全十美的心意,他却只回了两个字,少了八个。是真的忙,还是不愿意多搭理些。
想来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不过这委屈是含情的微嗔,是泡了水胀得鼓鼓的糯米粒,是想相依相偎的心,
将书信细细瞅了嗅了,记住模样,记住气味,又收在心里。
长乐殿的人散尽了,变成了一盘盘软糯香甜的肉饼,白桃过去拿指尖戳了戳,哪怕收了手,那绵绵不尽的触感仿佛遗留在心里。
外头的蕊儿带笑的过来说君上回来了。
又带着揶揄似的眉打两头敲的看她,她抿唇就给她一个戳指。
蕊儿笑得摇摇晃晃,小狐狸却甩着尾巴直奔了出去。
嬴政披着大氅,俊眉斜飞,身形挺硕修长,注意到他手中握藏着东西,白桃好奇心被勾起,想让他拿出来看,不料男人偏不给她,蔫坏蔫坏的。
三五回下来,连个影儿都没捞着,少女急得狐狸眼汪汪,扑在他身上正要哭诉他坏。
男人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新摘的梅花放在她两手之间,清香带着濡湿。
又低声说了什么。
在旁提灯的宫女太监互相看了看,捂着嘴笑,男人说完抱着娇人阔步走进了殿里。
外头的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