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见颜修眼眶通红,便细声劝慰:“大人,你不必惊慌,陛下方才的讯问未果,明日立冬,饺子现在就来,咱们也懂了。”
寒食再闭上了眼,费了力气也睁开一点,血色自他脸上退下,又周身染上青黄,他手脚僵硬,艰难地说:“告诉陈昶的后人,杳和五十八年惨遭灭门的颜家,还有颜濡一人,在此。”
那守卫机敏地向前,细听。
颜修顾不得掉到腮边的眼泪,他极力地平静,道:“你不必担忧,我娘说过:‘白夜风穿雨,生方无断路。’”
“我……”颜濡的气息渐缓,他只能极力猛地去吸,才得说话,他低声道,“我知晓了。”
在那蓝色的、极暖和的褙子下头,颜修紧紧捏着颜濡僵硬的手,他不敢痛哭,以为自己握了一段冰冷的木头,他欲用一次外山巫术,也不想顾得这宫中的条条框框了。
可颜修没了多言的机会。
很多的守卫来了,见那人没了气,便盖上白布,抬着走了,颜修与山阴在一旁站着,颜修忽然回身,到外间去翻墙边放杂物的盒子,那里头是些颜濡的遗物,那玉佩也在,与颜修见过的那个同样,只是一个刻“漙”,一个刻“濡”。
颜漙是父亲,颜濡是父亲的弟弟。
颜修将玉佩拿走了,也不顾是否会引起疑虑,他还瞧见个木槿花形的簪子,但不需要,因此留在了那处。
初雪不出清晨就化得不见,立冬休沐,陈弼勚早起往沧华园中练了剑,他着黄衣箭袖,束发轻散,兼芳在外守着,内侍在一旁伺候茶水。
仲晴明从不远处来,陈弼勚正练完了,他喝杯子里的草根汤,内侍说:“陛下,今日立冬,午膳备了羊肉铜锅。”
陈弼勚点了头,转身说:“初雪留不住,起床就不见了。”
仲晴明握着剑,点头,说:“这园中洁净了不少,今日适宜游园会诗。”
“也适宜了结几桩旧事了。”陈弼勚踩着脚下尚且湿润的石板,从此处的树丛中穿过,再向前,便是一片活湖,上有水榭廊桥,底下堆满了枯色的荷叶。
水泛着浅淡的青灰色。
仲晴明在他身后跟着,说:“关于那个颜家,定然有当年的案底,我近日便去查找。”
“也寻几个知晓情形的人,细究。”
“是。”
陈弼勚回了岁华殿,随后,仲花疏也到了,房中搭了圆桌,铜炉浅红,炭火闪烁,雾气向上升腾着,新鲜现切的羊肉上桌,又添了百叶、粉丝、干菇、冰豆腐、菜蔬。
粉彩描金的孔雀瓶子,里头插金黄色的小瓣丹桂。
仲花疏进来便将褙子脱了,交于崖寻拿着,她着了洋红短帔,在圆桌一面坐着,问:“皇后呢,为何不来?”
“她近日不走动,不必问了。”
“你且收着脾气,对人家好些,也能早添皇子公主。”仲花疏扶着碗喝女侍盛来的热汤,她生得年轻正好,说话和缓柔声,也不是着急的劝告。
陈弼勚将这处的宫人全部差走了,房中只剩他和仲花疏二人。
“朕从未觉得她不好,也从未对她不关心过,但子嗣是命定的事,谁能强求呢?”
仲花疏轻笑,直视着眼前的远处,道:“我听闻你近日不往怀清宫去了。”
“近日朝中忙碌。”
“忙碌到微服上街,成日与不进之人玩耍,”仲花疏侧过脸来看他,此时,眼中尽是愤恼,她说,“你别忘了,人人都想要这个位子,你怠慢不得。”
陈弼勚逐渐咬起牙,说:“未与不进之人玩耍。”
“陛下既听不得我的好话,那罢了,由你深思,自做打算。”仲花疏自然地住嘴,也不再论这些,她自己夹了菜来吃,又看陈弼勚低落,就给他夹了。
陈弼勚仰脸将盅里的酒饮尽,他起身,与仲花疏作揖,说:“母后在此安静吃着,朕随后就回。”
因而,陈弼勚与兼芳一同走了,往沧华园中的千止阁中去,又命御膳房备了些精致酒菜,由几人侍候,炭火暖榻皆有,可自在地临窗观景。
兼芳着了深褐箭袖,也穿得厚了,他仍洒脱明朗,藏好了眼下极端的悲苦,陈弼勚请他对坐,兼芳就从命了。
“那日在赫王府,你可夜半往别处去了?”陈弼勚问他。
兼芳答:“否。”
“你可会驯蛇?”
“不会。”
“你可觉得近来遭了怠慢?”
兼芳迟疑后,深吸一口气,说:“能在陛边当差,是臣一生之幸,从未挑拣过什么。”
陈弼勚亲自斟了黑杜酒来,倾如胶墨,甜香浓郁,他那蓝色瓷盅被推着,到了兼芳眼前。
“尝一尝。”陈弼勚目光锋利,直瞧向兼芳眼中。
陈弼勚柔和地说话,牙关却是紧绷的。
[本回完]
下回说
假男儿木槿钗前死
野侠客翠雀酒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