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修知觉走不了了,他呆了不多时候,回身,便看见仲晴明来了,要请他往外室去,屏风后支着桌子,又点起几盏烛灯,火光被罩在纤薄的白色里。
天还未黑呢。
颜修见了兼芳,立即上前作揖,说:“兼大人,那桃慵馆外守着的几个,是不是该找些其他事做?”
“他们也是奉命做事,愿颜大人谅解。”
兼芳活成了个端正的人,说话的腔调都温和正好,他对颜修笑着,又说:“当初陛下命我召你来此,吃穿用度均由他亲自选了,又腾好宅子给你,因而你需明白,谁才是真的关切的人,谁只会做些嘴上功夫。”
颜修愣神,不知该答些什么,一会儿才说:“吃穿是一面,志趣才是根本,我不知流谦王在朝中是何势力,他更不会影响我作为侍御师的本分。”
兼芳笑得爽朗,他低声地,说:“可陛下会不悦。”
“人间万物各有不悦,只他一个有众人哄着。”
身后穿来声音:“入座吧。”
陈弼勚才到此,只听着了颜修的两句话,他着月色圆领窄袖袍,看是梳洗过了,他问:“你有什么不悦?”
“没。”
颜修开始省话,落座,见内侍将菜拿上桌,眼前是一道“水晶肴肉”。
“吃那个,好吃。”陈弼勚见颜修不动筷,因此欲指人布菜给他。
颜修只赴过正式的宴席,倒头一回见陈弼勚平日里的餐桌,有些随意了,也自如放松,没猜想里那么多规矩。
饭毕,内侍端了个精细的黄木匣子来,陈弼勚说:“弛斑国的鸡血明珠,国土之内仅三对,朕将母后宫中的拿来了。”
“皇后也有一对。”
“这一对给你。”
颜修还未有功夫拒绝,陈弼勚就站起身,他说:“朕要去温书练字了,你告退吧。”
天再冷了些。
陈弥勫是二王爷,封归荣王,他一年前收复汾江府南部失地,在战场上中了毒箭,因此久居那处养伤,后来连家眷也一并去了。
大队的车马行至言德门,风从远处袭来,冷意渗遍了全身,只见王亲众臣都立于殿前,着朝服,肃静。陈弼勚站于高台上,左右是屈瑶和仲花疏,人烟将平日中肃静冷清的场院填满了。
四周上皇家禁军,又有侍卫在陈弼勚近处守着,这既是亲王能得的、极高的典礼。
陈弥勫胡须未白,五十有七了,着崭新的黑色戎装,他生得精瘦,黑脸上一双眼睛发亮,从那远处来,便见一身难以亲近的威严。
神色里也有杀戮,有杂乱的躁郁。
陈弥勫在阶下站定作揖,低声说:“陛下。”
陈弼勚不经意地蹙眉,紧咬着牙关,问:“归荣王见朕,为何不跪?”
“臣非冒犯,只是有言在口,以此明志。”
“即刻说来。”
天边是沉寂的灰白,忽然,飞过深黑色的一群鸟雀。
陈弥勫也不望向陈弼勚,他直视着前方,道:“前些时日南方水灾频发,粮食短缺,农商不兴,非百姓不劳苦也,原是朝中大权未落于实处,恳请陛下慎思,变革而分其权,某民之利,以定众信。”
“赈灾财粮已发,朕早派梁文阁、强思之二位大人去往汾江、庸州二府,决策赈灾事宜,天灾非一己之力能改,尽力应对便是了。”
陈弥勫又作揖,道:“恳请陛下听臣一言,分权变革。”
“天下是非不依靠一人之断,若灾区有困难和疑虑,朕的特使自会禀来。”
“但愿陛下爱护民心。”
“归荣王领兵归来,只管安歇便是。”
陈弼勚知觉到风很大了,两个声音不同,在空旷的此处回响着,屈瑶着华服站立,一副疲倦模样,而仲花疏,直睁圆了眼看着陈弥勫,不多说什么。
陈弥勫便退下,大典上,他的夫人游寒也未到,众臣吹着深秋的冷风,站立在空地上,又跪拜着,恭送了陈弼勚。
远处树上飘摇下深黄的干叶。
下了朝,陈弼勚心里有些许的忧虑,他原本应在陈弥勫眼前震怒一番的,可又为汾江与大局着想,因此想静置陈弥勫;他们脸上是相像的,即便仅有几分,可都是先帝陈昶的亲儿。
半路和颜修遇上,陈弼勚正要往月阔宫中去,陪仲花疏的午膳,颜修暗金刻丝蓝衣潇洒,陈弼勚忽然便记起陈弽勋那首诗来。
“参见陛下。”颜修身后有赵喙跟着,因此两手中捂着描葫芦的珐琅彩手炉,他头戴深蓝色缎带,脸冷着,像平日里那样。
“颜大人去哪里?”陈弼勚笑了一下,歪着头问他。
“到勺山,寻一味药。”
“那处近来干枯,没什么好东西了。”陈弼勚摇着头,道。
颜修自然是不服的,他平静地吐息,轻问:“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颜修的笑总那么一湾,浅而冷,他与陈弼勚一般高,能用眼梢平视他。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