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张圆脸,生得玉饰粉雕,她又迎上来屈膝,笑着说:“公子,午膳有些迟了,也不知公子的口味,师傅是宫中陛下派人从长厢楼请来的,做了扶汕口味的清淡汤品,也有泱京人常吃的点心肉食,您在此处用膳罢。”
话说着,山阴出去了,接着,进来了几个穿粉色衣裙的丫鬟,手上举着红漆雕刻的盘子,上前来,将碟一一放好在屋中的圆桌上,又来了两个穿棕色衣裳的小厮,放下炙鹿肉的小炉子,以及青瓷细花的汤盆。
莫瑕最机灵,她看着倒还年少,十四五岁的光景;她把丫鬟小厮差出去了,又上来布菜,说:“公子请放心吃,那些人都不必在此看着。”
“你有十五了?”
“正十五。”
说着话呢,山阴回来了,他这次跑得喘气,又在门前长吁一口,才进来,行礼之后说:“轿子到了,兼大人已经回去等候,您今天自尤仙门进崇城,有宫中侍卫跟随。”
颜修喝了莫瑕盛来的干贝冬瓜汤,他点着头,说:“我受旨来此,却不知宫中何人染上重病,你们可知道?”
山阴看着莫瑕,莫瑕也摇了摇头,两人齐声答:“不知。”
“我的药局已经关门多日了,扶汕现在还热着,恐怕在下雨了。”一会儿,颜修吃好了,他漱口后,用莫瑕呈来的手巾擦嘴,然后,便随着山阴往屋外去了。
天还晴着,太阳斜斜地悬挂,来的是四人抬轿,挂着浅绛色的轿帷,但在官员里来说,也算得上气派风光,何况颜修仅一介医药郎中。
泱京的街道坊市与扶汕不同,更宽阔堂皇些,楼阁在道路两侧成排而立着,水上有些高顶飞檐的亭榭,人声滔天,且时而簇拥着,口吐调长响亮的北方话语。
轿子从从昌容街向前,走到底了,又转了个弯,往坊间的小道上去,约摸行走了又半个时辰,轿帘微动,颜修抬头便看见了高且宽阔的灰色墙壁,墙上建着深色琉璃顶的飞檐屋室,那门洞上刻着“尤仙门”三字。
然后,便换了四人抬的软轿,由穿褐色深衣的内侍引着,往崇城内去,颜修得了一把折扇,在轿上遮阳用,是白竹扇骨,上题了一首宋朝的小词。
到一处红花笼映的花园外,内侍说:“紫薇正开,公子今日若是有空休憩,来此处便是。”
“谢公公照顾。”颜修说着话,那红花的残瓣便飞来了,回旋着乱舞,纷纷扬扬地,落在人脸颊面庞上。
颜修轻阖着眼,用折扇去避,眼角水红,正与那花丛同色。
而后,约摸过了几十条道路长廊,一路是苏式清秀或者堂皇壮阔的楼阁,久了,软轿终于停在一处殿前,门匾上书“怀清宫”。
门外齐整洁净着,种了不少匠人修剪过的花草,内侍悄声说话:“公子请下轿。”
一会儿,便有别的内侍来了,躬腰请颜修进去,兼芳在宫室的外间等他,两人作揖见过,兼芳说:“陛下也在等候了,请里边走。”
颜修在此处也不低微俯首,只与在外时一样,他缓步走着,随着内侍进去。
内间便是一处堂皇的寝房,进门就可看见挡在床前的、金边点翠的屏风,上绘了繁花鸟雀,共春夏秋冬四时。
女侍们都穿灰绿的深衣,脚下是粉色彩鞋,梳着垂髻,在室内各处站着,见颜修去了,因此出去几个,只留两个贴身的守在床边上。
南边是红漆刻花的高榻,榻上放着双彩绸的、绣了凤图的软垫;那儿有个人在榻上坐着,他穿着深黄的、棕边的无领袍,脚上是金线绣着龙的矮帮靴子。
他手上是一盅茶,也不多问颜修什么话,只顾低着头,小口吹气,喝得正香。
兼芳立即躬腰行礼,道:“陛下,颜公子到了。”
“你先下去吧。”陈弼(bì)勚(yì)张着低沉的声嗓,可毕竟年少,因此话尾的音调像青果子,他将手上茶盅放下了,便随意抬起眼来。
他年龄正十七,长得一双深邃微立的眼睛,眼上两笔浓黑锋利的眉毛,头发随意拢着,束在脑后。
寝房中自然燃女香,因此太甘甜浓郁了些,日头的黄光透过木头窗格,在陈弼勚背上照了一片。
他那样撑膝坐着,一边的手去摸榻上的扇子。
颜修颔首作揖,说:“在下颜自落。”
一旁的女侍得了陈弼勚说话的空档,她疾步到榻前来了,屈膝行李后,说:“陛下,皇后殿下醒了。”
因此陈弼勚立即收了扇子,他肩膀上还有跳动着的、散落的发梢,站立起来了,说:“请侍御师前去诊疗。”
内侍在门边引陈弼勚出去。
床帐内是进宫未及百天的新后屈瑶,这是颜修头一次见她,女子尚年少着,生得端庄温厚,几分英气。
她自然地将手展了来,女侍递上丝帕,包着细细一截手腕。
“你不需要急切,我先来问诊。”颜修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他自然被半逼迫着,因此来不及思索眼前之事的缘由。
屈瑶翻着半段眼白,因着胸前的闷气乱喘,后来,用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不要救我。”
颜修待女侍退远了,这才去看屈瑶的眼下,他又端坐好了,说:“你是心中藏着烦事。”
“不要救我。”屈瑶将话的尾巴吞到喉咙里去,她终于平息了混乱的喘息,将那一双明眸闭上,再睡了。
待颜修听脉完了,那些女侍也捧了盛水的银盆进来,有四人准备着屈瑶接下去的擦洗。
得了内侍的引路,颜修从寝房向外,到回廊外端的歇息处,那儿长着一树很高的酸枣,此时枝叶茂盛着,生了红色半干的果子,陈弼勚背手站立着,正指着枝叶的尖端,嘱咐兼芳:“那里长了一堆。”
于是兼芳差人将那些果子连同枝叶劈来,呈给陈弼勚吃。
颜修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好一阵。
“侍御师。”
兼芳与另外的内侍,全同颜修行礼了,颜修自然回了他们;陈弼勚将那些小的红色果子扔起来,又张着嘴去接,一会儿,才回头过来,问:“皇后的病是不是重了?你着实说来,不必要遮掩。”
另外的内侍闻言走了,只留了站在廊那端亭子下张望的兼芳,颜修回话:“她周身未沾染毒病之气,大概也不是染了瘟疫或者绝病,真的论来,是心间烦恼,求而不得,引得气热,急火攻心了。”
陈弼勚暗自转着拇指上一只红玉扳指,他抬起眼来,视线那么不安稳,后来只得小心问出口:“没救了吗?”
“我会为她配顺气汤药,是能安神祛热的,但不能确保会痊愈……心病得需心药医,如果要保她,那就让她事事顺心吧。”
少皇帝杵着柱子,正皱眉沉思,因此神情里倒是多了稳重,颜修退后,又说:“我会快些回扶汕的,不需要官位俸禄。”
“一切要待皇后的病痊愈才行,若是能轻易治好,也不会从远处请你来了,”陈弼勚说完,便唤了兼芳的名字,他未再看颜修,而是在快走的时候,嘱咐,“且让他们去看方抓药,你能回府上休息了。”
见他拒绝,颜修便暂且不提此事,他再作揖一次,说:“如果方便,我建议她去宫外歇养,住得自由宽松些。”
陈弼勚显然是止住了脚步,然而并没有应答,他生得长身宽肩,一把细腰精瘦,没沉默多久,便与兼芳一同穿过回廊出去,走了。
身后跟上去晃晃荡荡十几个内侍。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