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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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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顾璨临时改变了主意,带着婢女灵验和国师黄烈原路折返,回到那座门脸极小的道观。

顾璨走到门口, 伸手拿起铜门环,轻叩三下,长久没有回应。

顾灵验懒得再等,她径直走到自家公子身边,攥拳敲门,砰砰作响。

古称炼丹的崇阳观内,好像终于听到门外动静, 吱呀打开大门, 走出两个干瘦的少年道童,一高一矮,如出一辙的面黄肌瘦。

确实是座冷庙子,饭菜有油水就怪了。

顾璨与那两位站在门槛内的道童打了个稽首,再笑道:“叨扰两位仙童清修了,想要进入贵观讨杯水喝,不知是否可行。”

那高个道童霎时涨红了脸,嚅嚅喏喏不知如何作答,身旁那个本来板着脸的矮小道童,只差没有将逐客令三字可在额头的,闻言也随之笑逐颜开,“我叫宋巨川, 这是我的师弟钟山。我们师兄弟尚未授箓, 暂无道号。平时只是帮着师父打打下手,给京城那些排着队登门的富贵人家,炼几炉子延年益寿的灵丹。”

将这几位贵客引入观内,宋巨川故意压低嗓音说道:“国师大人与我们师父互称道友, 时常咱们道观饮酒论道的。”

走在队伍最后边的黄烈呵呵一笑, 我怎么不知道, 自己来过此地。更不知道崇阳观的丹药,原来在京城这么受欢迎啊。

顾灵验斜眼望向天边,只将那份异象看了个笼统,一道粹然金光转瞬即逝,她依稀猜出是有高人解形托象、蝉蜕尸解了。

虽说比不得那些正统的举形飞升,却也属于脱胎换骨的上乘尸解。顾灵验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在蛮荒天下,就常有大修士按部就班上升不得,天无绝人之路,就退而求其次,选取一处阴地,建造陵墓或是地宫,行那上古传下的墓主或祠主升仙之路,精心布局,讲求一个形解销化,或死而复生,成就鬼仙之体,或是给转世之身赢得一个羽化升上玄的机会。

刚刚逛了一趟钦天监的她, 有了个决断, 看来以后是要与公子虚心请教,认真学上一学望气术了。

顾灵验以心声问道:“公子,有结果了?”

顾璨点点头。

顾灵验忍不住追问道:“可是马苦玄技不如人,敌不过陈山主,被斩了一副肉身和折损毕生道行,就是可惜最终仍然被马苦玄用出保命的术法,侥幸逃脱了?还是更有甚者,马苦玄早就算到有今天,所以早有谋划,一开始就想要利用陈山主的剑术帮自己兵解,好借机脱劫而走,希冀着下辈子重头再来?”

顾璨头也不抬,“只要是他深思熟虑、反复思量过的事情,再决定出手了,就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何况望气和尸解一道,你是门外汉,只能看个热闹。”

顾灵验万分好奇问道:“敢问公子,马苦玄到底是什么下场?”

那可是数座天下候补十人之一!难道就这么凉啦?马苦玄要是换成蛮荒修士,肯定可以跻身天干之列,大道前程一片光明。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揣度的第二种可能是……不可能的。马苦玄脾气如何,光靠那些事迹就可以确定了。马苦玄是这规矩重重的浩然天下,少有让她一听传闻就心生亲近的人物。

顾璨说道:“我也不清楚真相,回头你自己问他。”

顾灵验哀叹一声,眼神幽怨道:“我哪敢啊,见着隐官大人,都要牙齿打颤哩。”

在外边看道观小门,容易误会,估量规模不大,进了道观才知别有洞天,占地极为可观,一进又一进,穿廊过道,曲折回廊。

那个名叫宋巨川的少年道童是个话痨,一边带路领着这拨客人走在道观内,一边絮絮叨叨,“咱们师父,是本观方丈,出身好学问高,青壮年纪,本是朝中客,后来心灰意冷了,不愿在官场同流合污,便老作山中人。”

“他老人家喜欢入山采灵芝,早就断了炊火,平日里只需服用黄精茯苓,粗衣粝食,黄齑是菜圃自种的白菘腌制而成的,道观内还有一种自酿酒水,虽是土烧,总归别处是有钱也买不着的。我们师父是真正的老神仙,年逾百岁而有壮容。虽天寒地冻的大雪时节,他老人家都不肯服棉絮的,站那混元桩,或是打坐之时,都会浑身冒白气呢。”

高个道童听得额头冒冷汗,宋师兄也太能掰扯了。只是一想到自家道观的香火冷落,钟山便又佩服和感激宋师兄的用心良苦了。

顾璨微笑道:“我只听说道家真人吐纳炼气之时,耳鼻两窍会冒出青、白等不同颜色的烟雾,多寡按道力而论,道家典籍命名为‘鹤息’。”

那宋巨川以拳击掌,“是了,记得师父与我介绍过,那几股袅袅烟雾,就叫鹤息!”

顾璨沉默片刻,笑道:“鹤息一语,是我瞎编的。”

宋巨川顿时哑然,一脸错愕。

行了,香火钱没了。

道观还要赔上一壶茶水?

师父不大气,还记仇啊。

古柏森森,荫庇水塘,花落如堕鸟,游鱼啄而食之。

塘边有两只猫,一毛色纯白而尾独黄,市井俗称金索挂银瓶,它蹲坐作望水欲捉鱼状,一黄身白肚白足者,名金被银床,正在扑蝶嬉戏。

宋巨川咧嘴笑道:“野猫,经常去灶房偷吃的。”

木讷钟山肚里有话,它们也偷不着什么吃的。

比起宋师兄,钟山口拙最笨,学什么都慢,师父总说他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若能修习道法,世间就没谁不可以修仙了。

观内松下有一老道,鬓发雪白,脚踩一双草履,肩扛锄头,手挽竹篮,竹篮里边有几块沾着泥土的茯苓。

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天幕,老道士掐指一算,摇摇头,如今这天机世道,总之是教人愈发看不明白了。

老道缓行,瞧见那一行人,难免心生疑惑,自家道观一般都关门的,竟然有主动敲开门的香客?

上杆子送钱来了?真有这等美事?就怕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两位道童行礼道:“弟子拜见靖师。”

老道脸色如常,点头致意,将锄头和竹篮交给两位弟子,准备亲自待客了。

老道当下已经腾出手来,打了个稽首,洒然笑道:“贫道程逢玄,两位弟子都习惯称呼贫道为靖师,贫道籍贯在那盱眙府,道场都梁山,散修漂泊,前些年从别洲游历至此停步。没什么正经道号,自封的,当不得真,就跟那文坛士林的私谥无二,不提也罢,免得贻笑大方。”

顾璨问道:“可是那盱眙水府附近的都梁山?”

程逢玄点头称是,大为意外,啧啧称奇道:“公子真是博闻强识,世人只有听说那盱眙水府而不知都梁山,若是再多知晓些前尘旧事,无非是清楚那炼掉半座铜陵山和半数盱眙虾兵的杜秀才,哪里会知道什么都梁山。”

黄烈疑惑道:“杜秀才?”

程逢玄笑了笑,不予解释。

顾璨介绍道:“中土神洲历史上有位姓杜的五松先生,绰号杜秀才,是与徐夫人齐名的炼师。”

盱眙府,府县治所都设在山上,举眉大视为盱,瞪眼直视是眙,寓意高瞻远瞩,就有了这个脍炙人口的古名。

一路行来,沿途景致俱是不俗,建筑古色,花木古色,黄烈忍不住赞一句好风水。

以前是自己灯下黑了,竟不知眼皮底子就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老道士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名为“蘧庐”的茅屋,离着古松不远。

顾璨看了眼字迹婉媚的匾额。

程逢玄指了指那棵古松,“此松是这处道观的创业祖师手植,好多年了,下有茯苓,快成人形。”

顾灵验看了眼古松地下的景象,偷偷掩嘴娇笑,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弟子,都能吹牛,不打草稿的那种。

顾璨笑道:“仙长高风。”

言外之意,是敢这么对外人公开言说此事。

顾灵验以心声单独询问黄烈,“瞧得出茯苓成精的异样土气吗?”

黄烈照实说道:“我看不出什么。”

老道人伸手一指,笑言一句莫作怪,惊吓了贵客。

只见道士手指处,双猫悉变为蝴蝶,缤纷飞散。

顾灵验故作惊讶状,花容失色哎呀一声,便往顾璨肩头靠去。

顾璨只是伸手抵住她的额头,轻轻推开,微笑道:“如何?我就说天壤间正多异人,江湖中往往蛰居真人豪侠,你偏不信,还说我疑神疑鬼。”

顾灵验配合着自家公子一起演戏,好似后知后觉,怯生生望向那位老道。

洞府境?观海境?

来到那座蘧庐门口,顾璨突然停步笑道:“我这个人比较不务正业,喜欢看杂书,看了些偏门学问,现学现用,见贵地神宝藏用,朱紫腾沸,两气交缠有龙盘虎踞气象。这才敲门拜访,误打误撞,不曾想还真遇到了我们俗子百年难遇的世外高人,在此守着茯苓成精,小子斗胆求教靖师,是为了服用升仙?”

程逢玄蓦然变了一副面孔,再无半点仙风道骨,双指并拢作戟,指向那位富家公子哥模样的儒衫青年,老道士瞠目厉色道:“贫道早就看出你们仨心怀叵测,携婢带仆,去何处晃荡不好,偏胆敢来此造次,泥鳅追着鸭子撵,找死呢!”

顾璨笑道:“靖师不必假装凶神恶煞,吓唬我们这些肉眼凡胎。市井俗子以七尺为性命,山中道人以性命为七尺。相信以靖师的心境和修为,修炼的又是内丹,先以茯苓成精之事,耸人听闻,再施展幻术,化猫为蝶,是希望我们知难而退?还是相中了我身边婢女的资质,觉得她有几两重的修道根骨?”

老道士抚须点头,目露赞赏神色,“公子风雅好气度。”

顾璨淡然道:“钓者之恭。”

老道士哑然失笑。在此炼气数十载,还是头一遭碰到这么个实诚人。

顾璨说道:“靖师是如何断定我们不是歹人的?”

程逢玄捻须笑道:“贫道略懂几分阴阳谶纬、占星望气的皮毛,行走江湖的傍身之技,不敢说登堂入室,距离炉火纯青的地步,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璨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曾在某人的读书笔记上看到两句话,与此有关。”

老道士哦了一声,笑道:“愿闻其详。”

顾璨缓缓道:“今人讲天文,只去躔度上推问演算,我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就是三教祖师共推的天文。”

“今人论地理,都在疆域上考察勘验,我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便是三教祖师同证的地理。”

“靖师以为然?”

老道闻言讶异再恍然,满脸百感交集,道:“我辈修道之士,若真能将天地两象实体到自身上来,区区阴阳五行谶纬小术,何足道哉。”

“聪明人永远骗不过傻子。傻子永远会将谎言当真。”

“公子为何有此说?”

“有感而发,随便说说。”

“对了,公子所谓的某人是何人?能否帮贫道引荐一番?”

“不能。”

“……”

“敢问仙长道号。”

“自取道号回禄。”

————

在那折腰山之巅,一棵参天古木的高枝上,有三人,或站或立或蹲。

不远处就是供奉宋瘠金身所在的山神娘娘庙。

站着的,是马苦玄的婢女数典,站着的,是大弟子忘祖,是马苦玄给他改的名字,说是可以名字道号合二为一,省事。

其实他们几个心知肚明,不单单是与数典组成个成语,更是因为与真龙“王朱”有些谐音。

马苦玄的修行,是绝对与“勤勉”二字不沾边的,但是却对嫡传忘祖十分厚爱,无论是传授雷法还是指点武学,称得上是倾囊相授,丢给这个开山弟子的道书、拳谱,恐怕没有五十本也有四十本了。如今忘祖的境界,是“两金”,金丹境和金身境。资质可谓卓绝,不过因为师父是马苦玄,就显得很一般,不太够看了。

还有个蹲着的少年,腰挎一把柴刀,名叫高明。他跟马苦玄,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喜欢喊马苦玄一声“老马”。

甚至当面询问马苦玄,他能不能转投落魄山,理由有两点,一是觉得出息更大,二是不用挨白眼,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柴刀少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老马输了?”

忘祖默不作声。明摆着的事情,根本不用浪费口水。

高明收回视线,说道:“师兄,是追也追不上?那咱们还怎么寻找师父的转世?”

看方向,是奔着中土神洲那边去了,这还让他们几个怎么找,若是往北边走还好,不外乎是北俱芦洲,往南走,至多有可能是本洲或是桐叶洲,至少还有一丝渺茫希望,如今这一西去,天大地大的,不是大海捞针是什么。

忘祖脸色悲伤,沉声道:“除非是仙人,才有可能勉强追上那道金光。何况师父说过,只要这场架打输了,就不用找他了,注定徒劳。”

高明继续说道:“师父还说了,只要他一死,你就可以恢复身份和真名了,是叫苏清深吧,真是个好名字。师父让我再转告你一句话,你反正都不用想着如何处心积虑报仇了,以后走在路上,瞧见了那个姓陈的,记得与他磕几个响头,就当是谢过他帮你报仇的恩德了。”

女子默不作声,眼神复杂,脸色苍白。

马苦玄留给陈平安了三个谜题。

只是让陈平安小心小心再小心。

谜底分别在这三人身上。

马苦玄既让他们各自保密,又告诉他们,如果哪天想要去落魄山投奔陈平安,或是某天被陈平安找到他们了,就可以说出这个谜底,至于是当敲门砖,还是保命符,无所谓他们的选择,都随意。

谜底是三个人名,这三人跟马苦玄一样,都是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比如高明知道的那个人,叫卢正醇。

好像是个福禄街卢氏子弟,如今在清风城许氏混饭吃。

在那玉宣国的京师城隍庙内,来了两位“外乡人”,分明是缩地山河跨洲而来,却能够不惊动本地城隍爷。

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来形容这两位莅临此地的场景,大概就是戏文上的皇帝老爷带着尚书大人,一起微服私访,进了地方上的县衙吧。

一个面目黢黑的矮小汉子,一个面如冠玉的美髯男子。

前者身高还不如裴钱,身穿黑衣,腰缠一条白玉带,汉子双手扶住腰带。

可惜他身边那位气态雍容的美髯公,要比他至少高出一个脑袋。

裴钱虽然惊讶,仍是自然而然笑容灿烂,用上了聚音成线的手段,拱手道:“裴钱见过周城隍,范将军。”

那矮小汉子点点头,“范将军是职责所在,需要白昼巡游各洲城隍,我属于闲来无事,跟着他随便逛逛。”

美髯男子微笑道:“小书呆子,又见面了。”

裴钱咧嘴一笑。

记得师父的先生,曾经当面称赞眼前这位高居人间城隍第一尊的周城隍。

“就没见过身材这么矮小、一身气势却这么高大的人物,巍巍乎壮哉!”

————

莫名其妙就成了落魄山记名供奉,道号龙声的老聋儿临时绕路,没有直接去找李槐,而是带着弟子离开十万大山,径直御剑过剑气长城,甘棠捏一道法诀,帮着幽郁一起施展了障眼法,匿了行踪,免得节外生枝。幽郁御剑鸟瞰,见那半截城头上,多有外乡修士成群结队,散在不同处赏景,丛丛似花。

在那本是剑仙私人宅邸地界的高空,老聋儿忍不住往城头那边回头一望,本以为要被坐镇此地的文庙圣贤拦下,需要报身份递关牒之类的流程,好歹走个过场,老聋儿对此是毫无芥蒂的,毕竟在剑气长城早就习惯了夹着尾巴做人,不料就这么顺顺当当过了城头,这反而让老聋儿心中泛起了嘀咕,文庙就这么不把我当盘菜啊?

可要说真被拦下,估计甘棠就又要牢骚几句,即便老大剑仙不在了,不还有年轻隐官新近刻了字,宁姚刚刚跻身了十四境,五彩天下还有座飞升城呢,你们文庙就真当剑气长城不存在了?

到了那座旧城遗址,老聋儿叹息一声,率先飘落在地,故地重游,睹物伤情,凭吊古迹,幽思绵绵。

大修士自然有大修士的眼界。

礼圣为人间制定的文字,于远古神灵余孽而言,其实就是一座无形的天地牢笼,只要现身人间,就需要面对这些人间文字铺设、打造出来的“荆棘”,世间凡俗夫子,练气士,还有后世王朝封正的山水神灵,对此几无感觉,唯独远古神灵境界越高,金身越精粹,则受限越大。世人走在布满荆棘的山间道路上,极容易衣衫被钩,肌肤被刺破,同理,远古神灵由天外现世,宛如行走在一条在文字荆棘道上,每走一步,都会磨损金身。

所以周密才会亲自为蛮荒天下制定崭新文字,不单单是帮助妖族与浩然和人族划清界线,更是为了暗中接引藏匿于天外的远古神灵,是一种铺路。

幽郁小声说道:“宁姚和那位前辈,见了面,好像都没有询问师父为何能够重返飞升境?”

甘棠点点头,不以为意道:“大概这就是十四境的气魄了,十四之下都是虚头巴脑的事情,别人的境界起伏,没什么可聊的。”

这趟偷摸着涉险重返道场,甘棠当然不止是回去看看那么简单。

幽郁问道:“师父来这边是做什么?”

甘棠说道:“听人说过一个道理,故乡的勾人滋味,不是食物就在酒水。”

幽郁猜测是年轻隐官说给师父的。

毕竟以前在剑气长城,没几个人愿意跟自己师父聊天。

曾经的剑气长城,大致有三块地盘,主城,主城以南的那片剑仙私宅,以北的海市蜃楼,这是一处商贸繁华的山上集市。

甘棠伸手指向北边,“以前那儿,可是一个风花雪月、流金淌银的好地方,鱼龙混杂,兜里的神仙钱,比修士的境界更管用。”

不像剑气长城。

很像浩然天下。

剑气长城最被浩然天下诟病的地方,就是这座海市蜃楼开创的擂台。

要比北俱芦洲的砥砺山,更加残酷和血腥,每次上去两个,必须死一个,才算结束,当然时常出现两个都死了的情况,或者剩下一个跌境的、或是半死之人。

如今在那座海市蜃楼的旧址之上,开了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仙家客栈的地方,主业是住宿和卖酒,副业是兜售些不入流的山上法宝器物,借助这座客栈的声势,出现了一条街道。能够把生意做到这里来的,想必七弯八拐,都有大靠山。

老聋儿都要怀疑幕后的东家之一,是不是剑气长城某位远游归来的“私剑”了。

关于这座“集市”的来历,老聋儿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边曾有四十余座大小建筑,楼阁攒簇,鳞次栉比,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在一起,成为一座高楼。

以前到了倒悬山、还想看一眼城头的浩然商贾、游客,胆子不大,或是不喜欢去主城里边触霉头,他们都会去这座集市内盘桓几天,反正远看近看都是看。一些个出身同洲、较大的宗门,都在海市蜃楼里边建造会馆,方便同洲道友有个落脚地。

甘棠感叹道:“当年集市,那叫一个热闹非凡,灯火如昼,夜夜笙歌,号称大小屋舍三千间,贩卖各色奇珍异宝、来历不正物品的商铺,青楼,赌档,酒楼饭馆,公然贩卖道书秘笈的,灵气充沛的私宅、道场,还聚集了一大拨明码标价、负责帮人指点修行症结的那些‘无名氏’,浩然天下该有的都有,浩然天下不该有的,也有,总之就是什么都有。只说那类专行拜月炼气之道的山野精魅,还有精通房中术来采阳补阴的,跟她们睡一觉,就能赚着钱。”

幽郁脸色古怪。

甘棠老脸一红,解释道:“只是听说。”

幽郁如果不是拜甘棠为师,肯定就会跟随那座巨城一并迁徙去往五彩天下。

大修士修炼证道,飞升之路有很多种类,白昼,化虹,骑龙乘鹤,霞举,身腾紫云,尸解,羽化等等,道路不同,品秩也有高下之分。对后世者而言,大概以拔宅上升最令人羡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几座天下,历史上有据可查、能够拖家带口一并成仙的事迹,万年以来,屈指可数。

就像老大剑仙只是跟陈平安泄露一件事,避暑行宫,躲寒行宫,再加SH市蜃楼,合在一起,就是一座三山阵法。

既然名为“三山”,当然就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笔了。

而其中那座海市蜃楼,则又是一座剑气长城精心仿造的飞升台,耗时极长。

海市蜃楼的基础,是萧愻之前那位隐官一手打造而出的,是一个空有雄才大略却时运不济的人物,境界太低,活不长久。

老聋儿当初跟此人关系不错。

最终这座海市蜃楼,就成为陈清都一剑开道,举城飞升之剑尖。

托月山大祖对此是早有预料的,只是没有必要阻拦陈清都祭出这一剑。

毕竟离开的,都是些境界很低的年轻剑修,就连宁姚当时都没有跻身玉璞境。

蛮荒如果想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来个什么斩草除根,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从陈清都,到齐廷济、陈熙,再到陆芝和老聋儿等等,他们当年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蛮荒天下的所求之物,从来都不是这座硬骨头难啃、还没几两肉的剑气长城,托月山大祖和那拨王座大妖,他们眼中盯着的大肥肉,是那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贫瘠”二字的浩然天下。

事实上,如果当年陈清都愿意给蛮荒天下让道,让给剑气长城两洲山河,又何妨?

不够?那就在蛮荒天下,再给你剑气长城剑修立教、给你陈清都称祖的一切所需。

师徒俩徒步走到了黄泥街道上,老聋儿挑了一处生意最好的路边酒铺,掌柜是个嘴角有痣的丰腴妇人,头戴一顶各色美玉炼制成花草样式的软翠冠,穿了件砑罗的圆领绿袍,她斜靠柜台,意态闲适,手持团扇,貌极艳丽。

铺内端菜送酒的伙计,是个境界低微却神完气足的少年郎,按照山上的说法,就是道根深厚,仙苗一棵。那妇人看了佝偻老人一眼,看了青年剑修两眼,她不敢怠慢,亲自吆喝起来,老聋儿要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菜,妇人转头望向内门,隔着一道黄竹帘子,喊了声铜驼,与后院灶房那边报了几个菜名。

老聋儿挑了张靠街道的桌子,视线上挑几分,手边墙上挂着些木牌。

幽郁微微皱眉,见此早已心生不喜。这种无事牌,岂可随便悬挂。

老聋儿倒是无所谓酒铺拿这种事情当招徕顾客的噱头。

先酒后菜,老聋儿倒了酒,自饮自酌,徒弟幽郁不喝酒。

老聋儿抿了一口所谓的薜荔酒,果然如那伙计所说,酒水倒在了碗中,呲呲作响,似有擘萝声。

幽郁一得空,就喜欢跟这个“活黄历”师父问些剑气长城的往事,这么些年游历途中,一直从万年之前问到了最近三百年。

老聋儿盘腿坐在长凳上,拿筷子搅动一盘免费赠送的凉拌折耳根,嫌味道不足,又跟老板娘多要了一碟辣椒油,浇在上边,夹了一筷子,慢慢嚼着,再喝了一口酒,以心声与幽郁聊到了好像还是昨天的一些事情。

“宁姚,齐狩,庞元济他们之前的上代,所谓的年轻一辈天才,凑出了十人,称之为天才,其实比较勉强。”

“这一代人,属于典型收成不好的小年份,跟他们上一代没法比,如果跟宁姚这一辈比较,那就更不够看了。”

当中最被人看好的的榜首人物,资质最好的米筌,是个公认早发的天才,据说二十岁就是金丹剑修了,可惜很快就出城战死了。

这种事情,在剑气长城从来不是什么特例,而是常例。连同米筌在内的七人都早早身死道消了。剩下三个,本来资质垫底的王宗屏,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一步步顺利跻身了元婴境,结果在一场战事中伤到了大道根本,由于断了其中一把本命飞剑,此后长久停滞在元婴境,约莫可算是因祸得福,成了如今五彩天下飞升城中的一位“老元婴”了,虽然不曾去过某座酒铺一次,如今却是对年轻隐官最为推崇的剑修。

其余两位,人生际遇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苏雍的练剑资质仅次于米筌,但是怕死,其实也不能说他是怕死,就是次次不肯搏命厮杀,总想着等到自己跻身了玉璞境,再来找到个仙人境妖族,来一场干脆利落的换命,如此买卖更赚些。不料到头来,看似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的一场闭关,导致一座丹室破碎不堪,直接跌境了。非但没能一举成为玉璞境,反而沦为一个剑心崩碎的破烂金丹,这在剑气长城,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不在战场上受伤跌境,反而是闭关没破境,闭关出个跌境,没有比这更让人瞧不起的剑修了。”

幽郁听到这里,点头道:“小时候经常见到苏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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