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倒是看见几名穿长衫记者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跑过去,举起笨重相机砰砰照个不停,爆出朵朵烟火。
国术专厢在后半段,铁路上布满碎石块,黄裳牵着夭夭,倒也不是很急,这种事情很难有正确的处理方法,只能等时间改变观念,孙存周既已到了,以他的实力,应该不会出事……
这念头刚刚升起,不到十米外的本已渐渐安静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一群村民猛地挥舞着锄头便朝几个列车员锄过去,孙存周被村民们围在中间,正大声安抚,忽听风声不对,扭头一看,一名列车员已倒在地上,脑袋上一个大洞泊泊流出血来。
村民们见了血,反倒更激动起来,剩下几名列车员乘警吓瑟瑟抖,又几柄粪叉捅了过去,孙存周脸色一变,巨吼一声,黄裳眼见不好,也是运起十滴源血,共鸣长啸,两道大声齐起,好似平地起了数个焦雷,震的人们耳朵嗡嗡作响,站立不住,一时住了手。
列车长抖着手放在那列车员鼻下,触电似地收回来,悚然叫道:“死了!”孙存周脸色一沉:“谁动的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孙存周一眼扫过,大手挥动,老鹰抓小鸡似的抓出三个精壮汉子,手中的锄头都沾着鲜红的血,孙存周板着脸,凛然生出一种威煞:“杀人偿命,你们可知王法!”
那三人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竭力分辨不是自己动的手,一个农妇忽然跳出来,瞪圆两只吊眉眼,站定一双圆规脚,双手叉腰叫喊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男人动手了!仗着厉害就污蔑好人,还有王法么!”
孙存周看过去,那农妇渐渐噤了声,忽然一屁股坐倒,两腿乱蹬,捶地大嚎,边上一个族长似的头花白的老人颤巍巍走上来,拐杖点在沾着血的碎石上,他弯着腰,举起杖来:“这位壮士,这拐上也有血,难道老朽这糟老头子也杀了人不成?”两个后生忙舍了锄斧,扶住他:“老族长,您老人家可悠着点。”
一群村民七手八脚将农具沾上血,举起来叫嚷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们都杀人了!”
几名列车员脸色苍白,连滚带爬,跌到孙存周身边,列车长知晓他身份,惶然叫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这隐隐有些不对的苗头,边上几个记者似嗅到了什么,兴奋起来,拍的更起劲了。
黄裳也不料这些村民竟如此团结,仗着法不责众,又有领头人,这么能闹腾,不禁有些头疼,又觉有些蹊跷:已经出了人命,村民们应该怕事一哄而散吧?且不管它,当务之急是先镇住这群人,左右一望,旁边田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似是界石一类的标志,几步抢去,两手按上,力提起,叫一声:“小心了!”单手托住,朝人群走去。
村民们面如土色,骇然四退,黄裳走到近前,抛将过去,孙存周哈哈一笑:“我正可惜铁轨!”一拳打中,千斤大石砰地碎落一地,村民们都看的呆了。
黄裳眼光一扫,忽见那列车员尸体手指微微一颤,心中一动,俯身一探,心跳竟还在,急忙招呼一声,孙存周大喜,伸手一招:“星力召来,甲申固命!”洒下一片淡淡白光,奇迹般地止住血,渗入那列车员体内,气息渐渐稳固,黄裳啧啧赞叹。
一群村民扑通跪倒:“原是仙士老爷,请恕小人冒犯!”
便在此时,远处奔来十几人,个个红衣佩刀,戴红缨帽,却是官府捕快赶了过来,一时吆喝拿人,勘探现场,忙个不休,一个蓝衣捕头拱手道来:“卑职秦安县捕头郑扬,敢问大人?”
孙存周亮出一枚银白徽章,一面刻着条龙,一面刻了三颗星星,郑扬慌忙再次行礼,连连请罪:“惊扰大人行程,卑职万死。”孙存周道:“无妨,郑大人,不可冤枉一个好人。”
折腾半晌,铁路终于恢复通畅,又行一日,到了河北境内,途经一站时,一个报童上来卖报,跑着吆喝道:“卖报了,卖报了!今日头条,暴民袭击铁路,致使一死两伤!本国仙士见义勇为,留洋骑士袖手旁观!”
二人面色俱变,叫住报童,买来一看,果见国内最大报纸《大同报》头版上赫然印着一张黑白照片,这照片角度非常巧妙,刚好将村民暴起伤人、孙存周苦口安抚、黄裳牵着夭夭等场景全部取了进去,几乎占去四分之一版面。
图下文章甚是恶毒,先介绍了整场事件,点出了孙存周的本土仙士身份,隐去姓名,热烈赞扬,“见义勇为,我辈楷模”,几乎夸上了天。尔后笔锋一转瞄向黄裳,指名道姓,特意指明“此君乃英吉利留洋骑士”,于他后半场举动一句不提,只揪住前面“袖手旁观,无动于衷”这一点,大肆批判,“无耻小人,冷血无情”,“留洋忘本,无耻之尤”,“非我华夏苗裔,已成西洋走狗,若入庙堂,必将荼毒百世”。
这篇文章水准颇高,不动声色间挑动国人对洋人的仇视心理,尽数移到黄裳身上,读来一气呵成,令人热血沸腾,油然生出“此等小人着实罪该万死”之感,恨不得吐一口唾沫,淹死那姓顾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