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立在舟头,轻轻唱着歌。
歌声极低,极浅,像是呢喃,虽无处不在,却没人听得清。
也许呢喃的人自己,也听不清。
陈远自然也听不清,但他认得出,也看得见。
他认得这位正是丽妃,他看见丽妃瞧见了他,美丽的脸上现出惊讶颜色,似是怔了怔,然后做出了一个,陈远以为后宫嫔妃从来不会做的举动。
她跳了下来。
从舟上跳下来,要跳到清水中。
陈远暗暗点头,又摇头,招了招手,一点五采微光脱指而出,迎风便长,激越三十许丈后,已化成一张透明的小毯,轻轻裹住要跳水奔来的丽妃,平平后撤,移到绿地上后,一震,飞掠而回,越来越小,待回到陈远面前时,又成了一点微光,涌回指尖,隐去了。
丽妃方一站稳,便低泣着,奔跑着,迎了过来,似乎要直直扑进皇帝怀里。
“但我不是洛华……”陈远叹息着,竖起右掌,平平推出一道柔和气墙,止住了丽妃。
泪眼朦胧的丽妃奔到丈许近处,却受到一股柔和的阻力,不由停下来,像个被拒绝的孩子,睁大眼睛,愣了许久,才轻轻道:“陛下?”
陈远收掌,实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她,只有没有态度,淡淡道:“朕练功到了一个紧要关头,不得离女色太近,尤其是,能令朕动心的。”
丽妃噗地一下破涕为笑,柔声道:“陛下平日里御色成武,怎地到了关键时刻,反不得近了?莫不是物极之反,阴阳交映,生死端隔之故?”
“奇怪……看这位丽妃步态姿容,形质气仪,虽不如秋心青姊,却也是位稀世的佳人,但她应是不会武功的,如何懂得这武学中至深的道理?”
陈远心中疑惑,口中叹息道:“正是如此,非得身不得近,心更不可,否则便有大大的不测。”
丽妃微微一怔后,忽然转过身去,摆手忍痛道:“那还请陛下……还请陛下,离去罢!”
这句话大出陈远意外,他实想不到这位丽妃在月余不见皇帝,御林夜围寝宫的情况下,面对亲自登门的天子,竟会说出“离去”的话来。
但陈远终究是个入微者,念头又极快,瞬息间已想到了唯一的解释:“她是真的爱着洛华……”
“所以才不问围宫缘由,不问自身生死,只以洛华为重……”
“或许在她心中,洛华只是洛华,她的夫君,而不是个统理天下的九五至尊……”
陈远面对大宗师的皇后,面对人中英杰的朝臣,均没有半分害怕愧意,然而此刻面对这位柔弱女子,却终究生出种愧疚叹惜之意来。
因为对她来说,洛华是不可代替的。
“但是,抱歉了……”
陈远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中杂念,淡淡道:“见可欲,而心不乱,对朕修行更有益处。”
丽妃闻言娇躯一颤,慢慢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皇帝,道:“真的么?”
陈远上前一步,笑道:“你瞧瞧朕,是不是年轻了许多?”
丽妃下意识地想靠近,忽然止步,又要后退,想了想,又生生顿住,仔细打量着皇帝,果见他面容虽然一般无二,许多细微之处却真的年轻了许多,眼角唇齿,眉侧耳,均与先前不同,显出种少年特有的青葱来,不由赞叹道:“陛下闭关月余,果然大见长进。”
赞叹过后,丽妃忽然想及自身,正低沉间,忽听皇帝道:“美人方才歌的甚么,很是动听。”
丽妃收拾心情,轻启淡唇,清清歌道:“七夕夜近秋,团莹扑弦流。堂前蛐相斗,童蒙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