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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北风漫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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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铅云,显得越发的厚重。低低的似乎压在头顶。冬日阳光,丝毫无法从厚厚的云层透下来。

寒风比起昨夜,大了许多。卷得雪花在空中狂舞。寒气似乎要一直沁到人的骨头里面去。要是昨夜换成这般天气,在野地里面苦熬的流民,不知道要冻倒多少个。

在陈家庄园左近,却是一片火热的景象。

大队的车马,源源不绝而来。都是神武常胜军中军将押送。一队队的流民,由神武常胜军中军汉们领着,打开了庄园内的粮屯。将各色各样的米粮都运了出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响成一片。

庄园当中,实际存粮自然是三千石不止的。不过多也多得有限,来之前,这些大户的底细,自然都摸得清楚了。留个一二百石给庄园中庄客度冬。其他的就清楚不了糊涂了。就按照三千石这个数字结算罢。

三千石米粮,真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就是这几千流民一起动手,估计也得运上两三天的。组织起来的车马,更是得在雪地里往返好几趟。不过好在神武常胜军中别的不多,骡马比起大宋任何一支军马都要广盛许多。更不必说北面郭蓉甄六臣他们活动,这些时日又搜罗了上千的马骡转运回来。

一袋袋沉重的粮食为流民辛苦的扛出去,装在车上或者驮在马背上。凑到一定数字,就听见带队军将一声呼喝。朝着雁门关方向转运。那里几千军马,五六千精壮民夫,再加上源源不断而来的流民。多少粮草都消化得掉。现下雁门关的存粮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对此间收获,可是望眼欲穿!

流民一个个搬运粮草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也没有亏待他们。在陈家庄园之外,排开一溜铁锅,铲雪烧开。焖出一锅锅焦黄的黍米饭,或者熬出一锅锅的肉汤。扛一袋子粮食便能换一张纸筹,凑够一定数量将去就能换吃食。吃饱为止。围着这些锅灶。一堆堆的流民只顾发出稀里呼噜香甜饕餮之声。

若是已然吃饱了。照样可以换成米粮发给。到时候还要南去代州大营,说不定还会望河东腹心之地走得更远。虽然沿途也有发给干粮。可是这个年月,这个天气,身上多一升粮食,就多一份活命的本钱!

周遭村民看着这实打实的换吃食换米粮,忍不住都是眼热。边地租佃为生的乡民,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租子重,官府加上主家的差役又重。冬日又漫长得很。糊口问题还不大,但是整天也别指望能吃到塞脖子的程度。

这里主家陈家又刻薄,平常大族对依附佃户青黄不接的时侯,多少会散米散柴。佃户不比自耕农。对自耕农大族自然是百般针对,巴不得将他们手中田地并到自家手中。佃户却是生财工具,按照大宋的规则,大族若是太过于刻薄,那是要被其他家瞧不起的。

偏偏在这河东边地,染了一些弱肉强食的胡俗。没有大宋腹心之地尚存的一点农业社会的温情。行事苛酷许多。陈家繁峙县庄园的佃户,日子相当之窘迫。所以在流民迫开陈家庄园的时侯,基本上都在看热闹。没什么护主的举动。

此时陈家庄园被打开,还有许多佃户男女老幼一齐上阵,参与了搬运米粮。同样凭着纸筹,换了或多或少的粮食,眉开眼笑的转回家去。

陈家庄园之外,几千人往来穿梭。数百匹骡马嘶鸣喊叫。几十口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一时间竟然热闹得跟集市也似。

刘保忠说不进庄子,还真就不进庄子。将坐骑马鞍搬下来放在雪地里面,四仰八叉的坐着。一手端着一碗热汤,一手抓着厚厚一张蒸饼。胡乱的就朝嘴里塞。还得意洋洋的看着眼前一切。

押运车马而来的另一营指挥使和刘保忠是旧识,看刘保忠得了彩头,没死一人就搞到了如许多粮草。纵然是同僚也有些眼热,凑到旁边笑道:“老刘,没想到你在这上头天分也不浅。怎么样,干脆做个司马得了。不用上阵厮杀,每日就经手钱粮资财。要不了几年就面团团富家翁了,不必和俺们一般,提着脑袋上阵厮杀,将来说不得还能死在床上。”

刘保忠横了他一眼,摸着自家心爱的大铁锤。从鼻孔里面发出重重的哼声:“诸乙,论军功,你争不过俺,就别出这样的鬼心思将俺压下去。有本事下次和俺一起冲阵!要不是朝廷不给俺们粮米,俺来做这个鸟事?流民逼着寨子,眼看就要漫进去的时侯,俺背后全入娘的湿了!显谟说得好,俺们厮杀汉,根本就在杀鞑子上头。这是眼看着河东路鞑子辽人都要闹起来,俺们才敢这样行事!什么直娘贼的军中司马,什么钱粮财货,岳无敌在,你敢伸手试试?在显谟面前,岳无敌一句就顶十句。除了韩将主,谁也漫不过他去!”

叫诸乙的指挥使吃刘保忠顶回来,不过嘿嘿一笑,摇头道:“俺们是轻骑,你们是具甲重骑。俺得多缺心眼,和你比冲阵?到时候杀的鞑子,不比你少就是............你这句话说得没错。俺们是新军,在朝廷眼里又是后娘养的。立身根本全在军功,有军功,俺们就稳得住。显谟在汴梁也就稳得住。这点借粮之事,就不直什么了............囚攮的,北面什么时侯才大动起来?”

这句话一说,诸乙就觉得有些失口。刘保忠虽然粗直,这上头也不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一口蒸饼噎着了,直着脖子灌热汤。

诸乙笑笑,解下腰间水葫芦扔给他:“瞧你塞肚子那个又夯又村的模样!俺的天下第一泉水,相公们都拿来煎茶的。送你喝了!”

刘保忠接过水葫芦,喷着饼渣骂他:“俺有热的不喝,喝你这冷的?就算要做人情,也不似你这般模样............”

说着还是摘下葫芦塞子,热汤究竟喝得不爽利。他是粗豪军汉,冰天雪地喝凉水也是等闲事耳。结果摘下塞子却闻到一阵酒香,当下又惊又喜的看向诸乙。

诸乙直笑:“又不是当真临阵,你给俺们借来三千石粮,就是岳将主在,也眼睁眼闭了。要是不要,还俺就是。”

刘保忠吼了一声:“囚攮的才还你!”顿时就咕咚的一大口。

喝得猛了,淋淋滴滴,洒了一胡子。接着摸着胡子豪气干云的大笑:“痛快!”

正顾盼自雄之间,就看见杨再兴满头大汗的挤过来,朝他禀报:“虞侯,半日就是六百石粮运出来了。散了七八十石。其他的都装车装马完毕。要是连夜紧着弄,说不定到明天天亮,这三千石米粮,俺们就落袋平安,笑纳他们陈家的了。”

刘保忠骂了一句:“是借!直娘贼,说得俺们好像跟盗匪也似。俺好歹也是个大使臣,值得抢这么个庄子么?却没有骚扰庄子里面半分罢?”

杨再兴年轻的脸上笑得一脸傲气,剑眉高高挑起:“俺们是神武常胜军,欺负这些百姓作甚?岳将主严令,谁敢不从?弟兄们都老老实实,就等运完粮草走人。有粮吃,女真鞑子大队南下,俺也挑他七八十个再说。”

刘保忠大笑:“说得好!”

就手将水葫芦扔给他,杨再兴接过来就闻到酒香。顿时眉开眼笑,直着脖子也是一大口。才喝完,一边擦嘴一边无意识的看向远处。顿时低声惊呼一声:“岳将主!”

刘保忠和诸乙一起转头,就看见雪花狂卷之中。远远立着十几骑。这般天色,形容并不是看得分明。但是当先一骑身后侍立的亲卫,头顶貂帽貂尾舞动,却是分明。更有一人,持着一杆长长的大枪,用火红锦缎包裹。更是岳飞的招牌。这杆无敌大枪,枪缨的每一丝,都不知道是用多少鞑虏的血染红的!

大雪当中,每名骑士肩上,都是厚厚的一层落雪。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如此距离,要不是杨再兴眼利,只怕再有一阵都没人发现得了。

刘保忠顿时一身冷汗又渗了出来。岳飞说要巡视四下,就准定要巡视四下。自家还好没有半点扰民举动,更没有进庄子勒索什么供应。舒舒服服的醇酒美人。要是做了半点,岳飞说不得就要过来,当下就行军法!

当下什么也不顾了,伸手就去牵别人的马,翻身上马就要迎过去。岳飞等十几骑却是似乎发现了他们的举动。将缰绳一带,掉头就走,转瞬之间就消失在漫天的风雪当中。

这么冷的天气,如此大雪,岳飞更不知道要巡视多少地方,牢牢的掌控住散出去行事的几支人马。

刘保忠在马上挠挠头,忍不住就是嘟囔了一声:“现在总算是有粮有钱,北面大闹起来,朝廷也再没个不重视俺们神武常胜军的道理。岳将主年纪轻轻,也是如此地位了。怎么看起来就是一副开心不起来的模样............当真古怪。”

风雪当中,岳飞和十几名貂帽都亲卫缓缓而行。要赶往另一处行借粮事的军马那里看看。军马撒出来,岳飞就一时间连雁门关修筑事都放下了。领着亲卫就踏冰卧雪,一直在外奔波。

这里三千石米粮到手,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至少雁门关几千大军,说不得还有北面行事的军马,粮食都能支撑一气了。岳飞身后貂帽都亲卫都是兴高采烈,觉得甚是解气。朝廷薄待又如何?显谟一份号令下来,俺们也能自活。听显谟号令,就是痛快!

岳飞一张年轻的面庞,却始终沉着。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既然已经决定遵奉号令行事,也就再没什么迟疑不绝的心思。岳飞虽然耿直甚而有点单纯,却不是拿得起放不下之辈。只不过在这风雪当中,他心中的呼喊之声,却比外面狂风大雪还要猛烈。

“显谟,你在朝中稳住地位,得掌大权。神武常胜军如愿发展壮大之后,但愿你终能率领我辈,与铺天盖地的鞑虏,决胜于疆场!到那个时侯,俺岳飞,又何惜为显谟你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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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在陈家庄园当中。那名管事,也从寨门打开时那种惶恐欲绝当中清醒开来。

米三虽然打定主意要投军,毕竟相交一场,对他还算周到客气。将他扶到了自家居所当中休息。

此处居所,却是边地当中少见的一座二层小楼。陈家是边地当中难得大族,就算难得回来这庄园一趟。住处也要气派精洁。平日里这管事老实不客气的就住在这里。每每在二楼向外看去,看着依附了几十家庄客,再越过寨墙看河谷的几万亩良田,上千佃户。就觉得自家很是一个人物。

到了今日,他才发觉。自家什么也不是。一些平日里再也瞧不起的军汉。拿他就当一堆烂泥也似的看待。

河东路兵事废弛,繁峙县左近已经没了驻泊禁军。就算还有点厢军,也都是给人扛活打工。再没一点厮杀汉的豪气。放在平日里,这位陈家管事。哪里会用正眼看这些军汉?

看着这些剽悍军士押着大队流民,将仓中米粮不断运出去。周遭佃户也来帮忙。人人兴高采烈,笑逐颜开。那些庄客家眷,也未曾受到骚扰。大着胆子也就在门口张望。米三带着一些愿意投军的精壮汉子,满头大汗的四下奔走帮忙。谁都将这管事当成了死人。

主家三千石米粮看不住,大家是穷庄客穷佃户没什么好怕的,了不得鞋子一拔走他娘。他这个管事,却怎么和主家交代?陈家家法严谨,说不定就活活打死了。

管事两眼血红,死死的攥住手中那纸文书。到了太原府,回禀了主家,看在怎么说话!你们这帮军汉,难道想造反不成?读书的人一句话,你们还不是得乖乖的摇尾巴?就是自家不得好过,你们却也别想就能好过!直娘贼的鞑子和辽人余孽怎么不大举南下,你们这些吃断头饭的,最好都死个干干净净!

心里怨毒诅咒过后,忍不住又将那纸文书捧紧了一些。

皇天,但愿真能在运使处支三千石粮出来!要是如此,自己多半还能剩条性命。也不在这繁峙边地呆着了,自家还有几千贯家当。在哪里不能过日子?自家那几个蠢笨儿子,砸锅卖铁请最好的先生,也得让他们考出来,到时候给他们老子出气!(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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