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看到的时候,只是一条蜿蜒移动的黑线从‘别墅’中出来,转眼便到了近处。领头的乃是一位朱袍老者,须发皆白,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燕翅墨色方冠,腰间平平整整系着白玉扣革带,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朱袍老者身后还跟着高高矮矮好几位随从,大抵体力不同,颇有几位拖拖拉拉在后头,好半天才聚拢过来,都老老实实半躬着腰,站在朱袍老者后头。
跑得快不是没代价的,朱袍老者半天都没均过气来,跑得累加上心中有气,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之余,连下颌处三寸多长的山羊胡子都跟着抖动起来。
本来还在水中的青年男子匆匆走上岸,连声道:“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有事儿派个人找孤家过去便是了。”说着又训斥朱袍老者身后的人:“你们怎么不拦着!章太傅这个年纪岂能如此跑动!”
身后众人:章老大人忽然兔儿爷附体,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也拦不住啊……当然没人敢出面批驳太子殿下,一个个都将腰又躬下去两分,乖乖地表示认错。
章太傅口中如拉风箱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得只挥起手中那卷书,冲太子殿下一通指指点点,到底没有打下去,好不容易才开口道:“我不过来?我不过来还不乱了套了!你身为储君,怎可如何荒唐!”
荒唐?太子殿下有点儿发懵。自个儿跟着教习过来学个游水,怎么能算荒唐呢?所谓帝王之道文治武功,游水之技也算是强身健体,就算章太傅反对,似乎也跟'荒唐'二字拉不上关系啊。
“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看到太子迷惑的样子,章太傅愈发愤怒了,手中的书卷直向夏小冬指去:“白日宣淫!有伤风化!你、你、你也太过分了!”
章太傅心里的怨念就跟眼前的海水一般壮阔。作为太子太傅,一身荣辱,可全在太子身上!
本来太子的资质就不过是中平而已,还不知勤勉,来这海滨山庄避暑没几天,就不以观政为首务,竟公然跟女子出来戏水!
若不是书看到一半有些倦了举目往外看,还发现不了!章太傅一念及此,愈发的痛心疾首起来。
“此等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不知廉耻为何物!”在章太傅看来,这样的女子,太子根本连看看都不应该,说着说着忽然想起‘非礼勿视’来,连忙命令身后众人:“还不快给她找件衣裳披上!赶紧弄回屋里去!”
身后众人都面露难色。如今是夏天不是冬天,谁还多穿两件呢?总算有名穿绿袍的小官咬咬牙,将袍子三下两下扯了下来,不顾身上只剩下了中衣,过去将那袍子裹在了夏小冬身上。
见到夏小冬居然不避外男,坦然接受了那件衣袍,章太傅愈发连脑袋都转了过去,不愿意再看这名‘无耻’的女子,浑然忘记了这还是自己的吩咐。
殊不知夏小冬心中还没能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呢。
如今终于知道啥叫欲哭无泪了。
从这些人的衣着言行种种来看,这个时空……分明是古代嘛。
不过是游个泳,居然就从现代高富帅的地盘,游到了古代太子殿下的面前。即便夏小冬再大方,在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子面前,还是深深地感到了比基尼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所以夏小冬对那件绿油油的袍子,还是相当感激的。
“其实,孤家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也不知道她是那里来的。”太子趁着章太傅张罗给夏小冬‘遮羞’的空档,低声辩解了一句。
“不认识?是还没来得及认识吧!”章太傅对太子的说法嗤之以鼻:“不知道那里来的?难道还能是从水中凭空冒出来的海妖?!”
太子郁闷得要死,这姑娘真的是凭空冒出来的啊……可这话被章太傅抢先说了……。
“还能是那里来的,不就是你身边那些奸佞小人偷偷摸摸弄进来的!”章太傅唾沫横飞,又冲太子身边的中年男子发难:“林教习!这事儿跑不了你的干系!你本该……”
章太傅后头的话夏小冬渐渐听不见了。她被几名章太傅的随行人员带走了。
虽然刚一露头将太子殿下祸祸了一把,害得他背上了‘白日宣淫’的黑锅,夏小冬也只能心里说声抱歉,随即将太子殿下抛诸脑后,研究起自己的处境来。
之前被夏小冬当成别墅的建筑群,应该是皇家的避暑之地,里面自有服侍的宫女。夏小冬木偶似的被擦干身子套上衣裳还挽好了头发。
夏小冬一直没说话,也没人指望她说话——几乎是被赤身抓回来的,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说的!
大概是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夏小冬并没有受到围观,两名宫女将她收拾好之后,便退开了些,低声嘀咕起来。夏小冬勉强扑捉到几句,发现那两位在猜测到底是太子身边的那位人士、用什么手段将夏小冬弄进来的。
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到来呢?夏小冬抓紧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询问。
根本没有什么询问。
夏小冬很快被塞进一辆驼轿,送走了。
太子殿下其实是有些想问问的。这名女子的出现未免太过突兀,而海妖之类的想法似乎又太过飘渺。
不过林教习倒是指出,若是以容器倒扣水中,便可以有些空间供人呼吸,在水下停留一段时间。想来进献这名女子的人用的便是这个法子,意图制造出惊喜的效果。谁知惊喜变成了惊吓,效果没出来,便被章太傅坏了好事。
章太傅则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并没有打算将太子身边的佞臣揪出来。而且此事若深究下去,对太子的名声也不好。所以夏小冬被火速送走之后,在章太傅的或明或暗的指示之下,整件事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对于整个避暑山庄的人来说,夏小冬根本没有存在过。
什么?你问那日陪太子殿下戏水的女子是谁?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人品贵重、性格端方、言笑不苟,堂堂储君何曾跟光天化日之下跟什么女子戏水?不要乱说!
夏小冬自己当然没办法当自己不存在。
我思故我在。
夏小冬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当务之急便是,在这个鬼地方怎么活下去?不会被……灭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