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尚且贪生,木下正成也不是愿意去死,只不过眼下的事情被他搞得一团糟,即使不主动提出切腹,到头来肯定也是难辞其咎。当听了陆奥大佬的一番训斥,木下正成立即顺服地低着头,作出一副聆听训诲状。
陆奥平太郎已经快七十岁了,他这一把老骨头能熬过核冬天和大洪水,当真是祖先显灵庇佑后人。当想到了那些毫无意义地死去的拔刀队精英,陆奥平太郎在懊恼之余,摇头叹息说道:
“……也怪我大意,以为露西亚人走上穷途末路,不会有翻盘的机会。稍后一点时间,我会自己去向陛下请罪,至于你……先好好的养伤,暂且留下有用之身,以图日后报答陛下的恩惠吧!”
当闻听此言,木下正成知道不用这次切腹了,虽然心中甚是欢喜,但他面上丝毫不敢流露,连忙低下头,语气沉重地说道:
“哈依,我一定戴罪立功,为帝国效忠。”
一阵亢奋和暴怒过后,陆奥平太郎神情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满面羞愧的木下正成退下。稍后,他背着手缓步来到墙上挂着的一张军用地图跟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图示。当默默注视着地图上专门标注出来的两条粗大红色箭头,在它们的锋芒所指之处,正是那片在地图上被涂成了浅蓝色的东瀛占领区。
来者不善哪!深深叹息了一声,陆奥平太郎那张满是老人斑的脸上,此时显出些许苦涩的笑意。
虽说是打赢了北极熊,那又能怎么样?新的敌人马上一波接着一波地出现,哪给己方留下休养生息的时间?在前些时候,被饥荒逼迫采取西进行动,难免准备得有些仓促,如今遇到了各种状况也只能是被动应手。目下这种强盛势头犹如热火烹油,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任何一个稍微具备理性思维的决策者都明白,不同于个人可以采取孤注一掷的激烈手段,作为一个集团而言,大政方针绝不能一味地强硬,适度的弹性和柔软是生存不可或缺的要素。在实力不济的前提下,该缓和关系就要毫不犹豫地与敌人握手言和,哪怕是为此而暂时忍辱蒙羞也在所不惜。
东瀛这个神奇的岛国,在外人眼中属于不可思议的代名词。在多数时间里,下级服从上级的顺从度可说是举世惊叹的,然而到了某些特定的时间点上,诸如下克上的这种无论在世界上哪个角落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同样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传统之一,时不常就会上演一回。
谦恭有礼和粗暴狂妄,顺从和叛逆。在东瀛人的民族性格中,无疑充满了极多的矛盾冲突。那些在他们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足以令同样生活在这颗行星上的其他居民们惊愕不已。
陆奥平太郎凭着人老成精的一份精明和远见,隐隐感觉到了眼下这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策略,迟早会爆发危机,但是内心的恐惧却让他不敢跟任何人谈及这种隐忧。
身为一名资深的政界人士,陆奥平太郎实在太了解自己同胞们的脾气禀性了。千万不要看他们此刻在自己的面前毕恭毕敬服从命令,哪怕是下令某人切腹,只要提出的理由说得过去,也一定不会遭到抗拒。真正的问题在于,一旦出现任何被认为,或者说是被怀疑为出卖,或者是软弱的行为,那些昨日还是国家领袖的伟大人物,转瞬之间就会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日奸国贼。
“难道在冥冥之中,上天早已注定,每一次决定命运的重要战争都要输在这种只能进,不能退的拙劣国民性上吗?”
近乎于呓语般吐出嘴唇的不详话语响起之时,陷于沉思当中的陆奥平太郎骤然猛醒,神色惊惧地环顾四周,直至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他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到了此时此刻,陆奥平太郎的脸色依然难看得紧。
或许是由于东瀛列岛被大海封闭,内陆山岭险峻难于耕作,终年地震和火山爆发频发的恶劣自然环境的缘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寄希望于一搏取胜,干净彻底地歼灭敌人。殊不知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可测的状况,那种豪赌式的经营模式,注定了是不能长远。赌赢一次并不难,但一次赌博都不输,那就简直是个神话了。
东瀛人喜好行险一搏,死不悔改的天性,却促使他们一次接着一次地赌下去,直到最后一把连自己的内裤也输掉时,他们才会猛然醒悟过来。
不仅如此,更令人可气的是,即便是明白无误地吃过了这种大亏,当下一次再有机会走上牌桌跟人博弈时,东瀛人又忍不住故态复萌,重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在小事上面无比精明,可谓是机关算尽,锱铢必较。作大事上却每每糊涂蛮干,完全不可理喻,乃至于到了冥顽不灵的程度。东瀛人是毫不吝惜地用自己现身说法的方式作为例证,极好地验证了这些理当归属于社会学研究范畴的逻辑悖论。譬如说聪明绝不等同于智慧,大愚若智也不仅仅是写在纸面上轻飘飘的一句话。